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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年06月15日 | 浏览次数: | 返回上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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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 间:前场当日下午
地 点:张小成家院内
   [午后,张小成在院内蹲着擦拭他保存的一副货郎担,就像在给自己的孩子洗澡,细致而小心
   [周骁从她和母亲住的左侧厢房出来,见状很是惊喜
周 骁:哟,姥爷,这个就是传说中的货郎担吧?
张小成:是啊。
周 骁:我看看,从小就听我妈说货郎担货郎担,总想不出是个啥样子。
张小成:你妈还睡着吗?
周 骁:嗯,姥爷,我妈今天在姥姥坟前哭了一个多小时,怎么劝也劝不住,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她这么哭过呢。
张小成:嗯,哭一哭也好,妈死了,这辈子欠下的眼泪债总是要还的,哭完就好了。
周 骁:姥爷,这上头摆着的玻璃匣子是做什么用的?
张小成:放小东西,有时候摊摊摆开了看的人多,人多手杂,让他先从外面看,看好了要一样取一样,不然一个集赶
    下来东西都让人拿光了。
周 骁:啊,是这样啊,姥爷,让我试着挑一挑行不行?
张小成:你挑吧,小心着。
    [周骁担起走了两步,显然不得法,左右摇晃
周 骁:姥爷,这样对不对呀?
张小成:扁担不能放肩上,这里尽是骨头,要压在背上,这里,对了。
周 骁:姥爷,你挑给我看看嘛。
张小成:行。(担起担担走了几步,周骁把拨浪鼓交给他)
周 骁:姥爷,咋吆喝来着?
张小成:(摇鼓)嗳,换针换线换颜色来!
周 骁:哈哈哈,原来是怎么个吆喝法呀,换针换线换颜色来!真是小商贩啊,为啥是换,颜色是什么?
张小成:那个时候咱农村人穷嘛,家里有现钱的不多,多半都是换,家家都是织土布,自己要染呢,所以各种颜色在
    农村很吃香呢。
周 骁:明白了,一般他们拿啥换呢?
张小成:啥都行,在农业区鸡蛋、麦子玉米、碎铜烂铁,都要,在牧区多半是皮子,反正只要是东西就成。
周 骁:哟,动物毛皮很贵的,那咋换呀?
张小成:那是现在,我们那个时候便宜,在偏远一点的牧区,一根针能换两张兔子皮呢,牧民们还喜欢的不得了。
周 骁:啊,原来是这样呀。常听我妈妈讲姥爷当年做货郎的故事,姥爷你第一次做货郎是14岁对吧?
张小成:你这娃娃,尽打听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
周 骁:姥爷你给我讲讲嘛,我本科是学历史的,到了英国还不一定啥时候能回来呢。我总不能连自己姥爷家的事都
    不知道吧,那多丢人啊。姥爷,你十四岁第一次出门,是到清水换玉米吧,换上了吗?
张小成:换上了,我挑了两套瓦盆盆,换了十斤玉米,九十里路,来去一百八十公里,我走了三天,那个时候可真苦
    啊。全中国的人都在饿肚子着呢,我们家就靠我换来这些玉米,才没饿死人啊。
周 骁:听我妈说,你妈还叫你做完生意跟人家要块馍馍,你要着了吗?
张小成:要着了,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我拿剩下的三个盆盆和他换来五斤玉米,完了求他给我半个馍,他上下看
    了我半天,看我脚上穿着一双我妈给我做的麻鞋,他说,你的麻鞋不错,脱下来我给你两个这么大的馍,我
    说三个,他答应了,就这样,我一双鞋换了三个馍,这么大,拿回家,把你三爷爷高兴得抱着馍馍哭,哭一
    声咬一口,那时候他就四五岁,一九六零年啊。我们这里人两年都没见过白馍馍了,还有饿死的人呢。
周 骁:姥爷,你拿鞋换了馍,咋走路呀?九十里呢?
张小成:我光脚走回来的。
周 骁:啊,那,哪多疼啊!
张小成:没多疼,那个时候穷人家的娃娃有几个有鞋穿?有些人家十几岁的大姑娘连裤子都没有呢。
周 骁:妈呀,这么穷呀?
张小成:可不是,那个时候可穷啊,天天饿肚子,要不是真的穷怕了,饿疯了,谁愿意挑上这么个货郎担四处走,到
    处让人欺负呢。
周 骁:姥爷你一直在周围这些地方跑吗?
张小成:第一年胆子小,就在周边跑,第二年胆子大些了,就跟上邻村的一个长辈,扒火车去了青海,跑牧区。第一
    次出门去了趟清水九十公里,我还以为我走了多长的路,后来才知道我就在家门口转圈圈呢,到了牧区,有
    时候走上一天都见不上一个人,才知道中国可真大啊。
周 骁:一天都见不到一个人,一整块原生态的草原就属于你一个人,多好啊,姥爷,那地方风景一定很美吧?
张小成:那地方太阳太毒,蚊子小咬能把人吃了,大太阳底下走一天,连一口水都喝不上,苦死人了啦,谁能顾上看
    风景。
周 骁:噢,是挺苦的。
张小成:没人的地方想见个人,人多的地方不敢去。
周 骁:为啥呀,做生意不就找人多的地方吗?
张小成:那时候国家不让咱们做生意,随便一个公家的人就能把你的东西收了,你还不敢犟嘴,再有些村子民风不好,
    把你的东西拿了不给钱,你要就打你,再不行把狗放出来了,你只好赶紧跑,还是挣不上钱。
周 骁:跟他打呀,听我妈说姥爷武艺很好,三五个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为啥不跟他打呢?
张小成:你个瓜娃,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赔上笑脸还挨打呢,咱一个外乡人咋敢跟人家本地人动手,动了手,跑
    都没处跑去。
周 骁:那,那你啥时候动手呢?
张小成:在牧区碰上野狗,狼了,那就得舍生忘死跟它打,一个不小心让它扑倒了,家里人连你的骨头都见不着。再
    就是真正的土匪,三两个把你拦住抢钱抢东西,那时候不拼命也不行,那地方人野,抢完了顺手把你捅上两
    刀,用不了一个晚上,天上的鹰和地上的狼就把你收拾干净了。
周 骁:天啊,这么难哪。姥爷,这么艰难,你挣着钱了吗?
张小成:能把命都舍上当然能挣钱。记得我头一年回家带回了整整六百块钱!把我妈吓得呀,连夜把钱送到我舅舅家
    藏起来了。
周 骁:为啥呀,为啥不能放到自己家?
张小成:咱家那时候成分高,旧社会我爷爷挑了一辈子货郎担,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点钱就存下买地,结果一解
    放,他给自己挣了个富农,富农家里生产队随时能进来抄家,所以家里不敢放钱。
周 骁:真的?真不敢相信还有过这样的年代,不过六百块钱也不算多呀。
张小成:那个时候可不少啦,顶上一个县委书记一年的工资呢。
周 骁:哟,那可真不少。姥爷,你就是那个时候发财的吗?
张小成:那个时候发什么财,顶多比别人家过得好一点。
周 骁:那,那你真正发财到什么时候了?
张小成:那到改革开放以后了,我们在县城里盘了一个铺子,你姥姥守店,我出去进货,先到西安,然后是广州,那
    可真是好时候啊,遍地是钱!我每次坐火车去进货,进了货回来进了家,你姥姥就把钱给我准备好了,那个
    时候钱不大只有十块的,我在腰上插满是两万,再多不行,装好钱就出门,上了火车才顾上啃两口干粮,钻
    到座位底下睡一觉,到了广州就办货,办上货就往回返,怕花钱店都不敢住。
周 骁:就这么连轴转,身体受得了吗?
张小成:那时候年轻,再说货卖得好,辛苦怕啥呢。
周 骁:一直这样转呀?
张小成:后来不行了,后来认识了广州做外贸的,货进得多了,一拿几十万,再说要赶时间,就坐上飞机了。
周 骁:哈哈,坐上飞机就是个大老板啦。
张小成:还是个乡巴佬,那个时候坐飞机的人不多,服务员拿上我的飞机票要翻过来翻过去看好久才让我上呢。那个
    时候钱可真好挣呀,一趟几十万就来了。
周 骁:一直这么干了多少年?
张小成:有个几年,后来有个姓朱的总理上台了,这个人不好,把我的好事坏了,从那以后再也挣不上那么好挣的钱
    了。
周 骁:姓朱的总理,朱镕基?
张小成:就是他,这个人不好。
周 骁:拜托啊姥爷,全中国人民都知道朱镕基是人民的好总理,你——啊,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说钱那么好挣,你
    进的是走私货啊!
张小成:那我不懂,反正是他把我的好事坏了。
周 骁:姥爷,你和姥姥那个时候已经很有钱了,为啥不让我妈念书,逼着她辍学回家呢?
张小成:(半晌)后来还不是供她念了吗,要不然咋考上的大学?
周 骁:可我妈说是割腕自杀抢救了一回,才让你们改了主意的,姥爷我就不明白你们,为啥呀,姥爷?
张小成:(半晌)不为啥,那时候家家都是这样嘛,爹妈在外头忙,女娃娃回家帮着做饭做家务,照顾兄弟,家家这样。
周 骁:可是,可是我妈她——
张小成:我和你姥姥是两个乡巴佬,看不远嘛,要早知道你妈能出息成大学教授,我们肯定敲锣打鼓送她去念书了。
周 骁:可是我妈——
    [老三张小松探头探脑上
张小松:哥,闲着呢吗?
周 骁:三爷爷,快坐!
张小松:不用了。
张小成:老三,坐嘛,有事吗?
张小松:也没啥事,是这,惠惠回来了,昨天又专门来看我,我想—
周 骁:妈,我三爷爷来了!
    [张惠出来
张 惠:三叔来了,屋里坐呀。
张小松:不了,惠惠,你婶婶想请你和姑娘过来吃个饭。
张 惠:好啊,谢谢三叔!
周 骁:三爷爷,吃啥啊?
张小松:搅团,你妈小时候最爱吃了。
张 惠:太好了,好多年没吃过搅团了。
周 骁:妈,搅团是啥,好吃吗?
张 惠:你吃了就知道了,三叔,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张小松:哥,你,你也一起过来吃吧。
张小成:让他们去吧,我一会儿还有点事。
张小松:那好,那,我先走了。
张 惠:三叔,再坐一会儿嘛。
张小松:不用了,家里还忙着呢。(下)
周 骁:三爷爷再见!(静场)
张 惠:爸,你和三叔咋了?
张小成:没啥,好着呢。
张 惠:那为啥叫你吃饭你不去?
张小成:人家专门请你们母女俩,我凑什么热闹。(静场)
张 惠:爸,有个事我想问问你。
张小成:嗯。
张 惠:骁骁,你先进屋去。
周 骁:妈妈!
张 惠:进去!
周 骁:好吧。(不乐意下)
张 惠:(很艰难地)爸,我妈去世的时候,说起过我没有?
张小成:这个,说了吧,那个时候忙忙乱乱的,我忘了。
张 惠:爸,我妈是不是临到去世还记恨我着呢?
张小成:她记恨你干什么?老话说,父母的心在儿女身上,你是她亲生亲养的,记恨你干什么? 
张 惠:那,那这些年她都说过我些啥?爸!
张小成:时间这么久了,都忘了,外头冷了,屋里坐吧。(径直起身进屋)
张 惠:爸!(又抹起眼泪)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