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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 间：农历腊月二十五上午
地 点：张家山村张小成妻子墓前
［远山苍凉，舞台左侧有一道黄土梁，右侧是张小成妻子墓，墓碑斜对着舞台左侧，观众并看不见内容，墓
碑前有个小石台，摆了几样供品，张大亮跪在坟前哀哀地哭着，张小成坐在里侧，目光茫然地看着远方张小
成：哭够了没有？哭够了坐起来，咱们趁现在没外人。当着你妈的面，把将来的事商量一下。
张大亮：爸，我，我这一阵心里乱得很。
张小成：我心里也乱得很，就因为乱，所以就要整理一下嘛。（停顿）大亮，你现在也出来了，以后咋办呢，你有个
打算没有？
张大亮：（来了劲儿）爸，我正要和你商量呢，昨天有个朋友跟我说，这两年电子商务火得很，只要做得好，一年的
业绩百分之二百三百的涨着呢，我想跟上他们一起做电商，你看咋样？
张小成：好啊，既然这么好你就去做嘛，我双手赞成！
张大亮：爸，这一回我一定好好干！（半晌，见张小成不接话，有些讪讪的）爸，我朋友说，做电商一个人要投资五
十万才能做起来。
张小成：五十万吗？不多嘛，咱们过去搞酒店五百万不也投过吗，对吧，不过你有没有五十万？
张大亮：没有。
张小成：我也没有，大亮，咱家现在，可能比这张家山村里最穷的人还要穷呢。
张大亮：怎么会？我妈说咱家有的是钱！
张小成：那是过去，过去也算不上有的是钱！大亮啊，你在监狱蹲两年多，有些事爸也没给你说过，咱们家在西藏樟
木口岸商店失火案的官司法院判下来了，里里外外赔了小两百万。你买的那两艘挖沙船公家也没收了，一共
亏了六十万，你带人暴力抗法打伤了两个镇干部，两个人也赔了近四十万，前后又是一百万，为这，我把咱
家在县城的店铺，房子都卖了。现在外头还欠三百三十万，对了，咱们家在村里的这一院房子，法院过完年
就要封房子拍卖了顶债呢。大亮，过了年，咱们就连家都没了。
张大亮：欠三百万？怎么可能呢，你不是——
张小成：大亮，这十年，你搞豪华歌厅，酒店，还有挖沙，赔了小一千万有吧？爸一个挑货郎担出身的人，能挣到这
么多钱，也算是把浑身的油挤干了。
张大亮：那，那我妈说你手里还有不少金条，白洋和古董呢？
张小成：这些年上上下下的打点，那么多官面上的事儿，你当红口白牙一说就能办成事吗？就拿你暴力抗法这件事，
你怨爸没花钱帮你使劲，其实我和你妈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才让你判了两年多，你——算了，说这些也没
啥意思。反正呢，这三百万的帐我想办法慢慢还，不用你管。
张大亮：爸，找一下我哥行不行？他在青海那么大的货栈，二十几台车呢，两三百万总能拿出来吧？
张小成：你哥的事业是自己挣的，他也不可能有两三百万的现金。
张大亮：哼，没有你当初交给他的商店和两台车，他能有今天吗？我觉得——
张小成：大亮，你哥满打满算没花我几个钱，比起你花的钱你哥算得上净身出的门，为了这你哥对我意见大着呢，这
两年电话都不愿给我打上一个，再说要借钱的话，就算我能张开这个嘴，你想你哥啥反应？这个主意再不要想！
张大亮：那，那咱们怎么办呢？
张小成：我饿不死，不过你也三十八岁的人了，总不能还让我养活你吧？不成，跟你那个要干电商的朋友商量一下，
你不入股给他当个伙计看行不行？
张大亮：（断然地）那可不行！我怎么能给他当伙计。
张小成：那我也没办法了。
［张大亮想了一会儿，捂住脸又对着母亲墓碑哭了起来
张大亮：妈呀，妈呀，我的妈呀，你说我还怎么办哪，你，你咋就走这么早呢，我的妈呀。
张小成：大亮啊，你妈死了，你哭也活不过来啊。
张大亮：爸，爸，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张小成：大亮，爸爸老了，帮不了你了，以后你要靠自己活了。
张大亮：可是。可是没有钱我怎么活啊？
张小成：唉，人生一世，谁是背着钱到这世上来的，不都是要靠自己挣吗？
张大亮：爸，我这一阵子心里乱得很
张小成：对了，头几天还有几个黑社会的到咱家找过你几趟，说是你欠了五十万的高利贷，不还就砍你娃一只手呢，
你在县城见到人了没有？你呀，赌博这个毛病也沾上了。
张大亮：（紧张）没有，爸，我根本就没欠那么多钱，是他们几个在赌场上设的套让我钻的，我——
张小成：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反正我看那几个人挺凶的，唉，你这个娃呀，黑社会谁能惹得起。
张大亮：爸，爸，你说我该咋办哪，救救我吧，那些人——
张小成：黑社会惹是惹不起，不过躲还是躲得了的，只要你远远地走了外地，他们总不能到法院告你去吧，眼下，我
看也就这一条路，走！
张大亮：可我能上哪儿呢？我没处去呀。
张小成：地方嘛倒有一个呢，就怕你——
张大亮：爸，你说，我去，我去！
张小成：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我带你到西藏拉萨做生意有个开店的藏族人顿珠叔叔？
张大亮：记得，他还给过我一颗东珠呢。
张小成：顿珠是爸爸的生死兄弟，一起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他店里还压着我几万块钱的货，前几天我和他通过话，你
到他那里去，当个办货的伙计，那边的钱好挣，苦上几年，你娃说不定就翻过身了。
张大亮：让我去拉萨，住，住几年？
张小成：不走远不成哪，你当你躲在兰州，那帮黑社会找不着你吗？大亮，走上几年，啥事都好办了。
张大亮：那，那我去。
张小成：好，要走就马上走，给，这是两千块钱你拿上，到县城家里把自己东西收拾一下，别拿太多，像你身上这种
样子货就别穿了，收拾了，连夜走！
张大亮：爸，我才从监狱里出来，让我在家过个年不行吗？
张小成：咱们货郎人家不过年！要走就像个男子汉痛痛快快走！万一这两天黑社会的人找来呢？让他们闹上一场，咱
们爷父们在张家山老家这个人就丢大了，你以后还回这个家不回了？
张大亮：爸，我——
张小成：张大亮！你可是货郎人家的后人，也是有一儿一女的人了，三十八岁的男人，就窝窝囊囊活一辈子吗？要走
就利利索索走！
张大亮：爸，那我走了。
张小成：走，走！别再回头看，走！
［张大亮下，主题歌音乐起，张小成望着儿子远去，静立许久，又坐到妻子墓前
张小成：都走了，老婆子，就剩下咱们俩了，好啊，好长时间没和你说说话了，有好多话憋在心里，憋得我气都喘不
上来了，没处说，也没人说，只有给你这个死老婆子说一说啦。我把你儿子给撵走了，吓唬走了，你都听见
了吧，三十八的男人，那么高的个子，兔子那么大的胆，真不像我货郎人家的后人，可就他能惹祸，怪谁呢，
都怪你这个死老婆子！当然，也怪我，我知道要是你活着肯定不赞成我这么办，可是如今不这么办不行啊，
不狠狠心，大亮这娃永远长不大成不了气候啊。对了，你女儿回来了，还带了个漂亮的小孙女，本来要跟我
们一起来看你的，结果出门落在后头了，大概一会儿就来了吧。二十几年没见了，惠惠我都不认识了，我都
不敢想咱们两个会有一个当大学教授的女儿，说实话这两天我都不知道该跟她说点什么才好，这娃娃从小心
思重，恐怕到现在还记恨咱们呢。恨就恨吧，儿大不由爷，随她去，过两天她就要走了，说是移民到英国去，
这一走啊，这一辈子恐怕也就见不着了。唉，娃娃们大了总是要走的，你疼她爱她骂她打她恨她她总是要走
的，随她去，不想啦！三个娃，都走光了，又该剩下我一个人了，从小到大，十四岁上挑起货郎担，我总是
一个人，一个人走青海，上西藏，下四川，也孤单，也害怕，有时候住在荒郊野外，除了天上的星星，鬼都
不见一个，孤单极了，害怕极了。可是，那时候心里一直觉得有力气有奔头，因为后头有个家在等着呢，家
里有妈妈，弟弟，妹妹，后来还有老婆娃娃，他们都盼着我拿上钱和粮食回家呢！他们指望着我呢！一想到
家，一想到这些家里人，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可如今我老了，跑不动了，家里也没有啥人等我回来了，我
今天感到才真正孤单，这是让人绝望的孤单哪。你个死老婆子你走得太早了，你，你把我扔了个孤单哪！没
有你，我兴不起这个家，没有你，这个家也不会败的这么快。如今，我又成了穷人啦，这都怪你这个死老婆
子！你这个成天唠唠叨叨吵得人心烦的死老婆子！我，我真的想你呀。年轻的时候可怕死，可是到今天我不
怕了，我活够了，这世上有啥让人留恋的，老婆子，我快要找你去了，大夫说我得的是胃癌，最多活三年，
我都想三年太长了，我呀，真的是活够了。
［张小成慢慢走下
［张惠和周骁出现在山梁上，张惠紧张地坐下
周 骁：妈，我姥爷走了，咱们过去吧。
张 惠：等一等，等一等，让我歇一歇。
周 骁：妈，就这几步路——妈，你脸色可难看，不舒服吗？
张 惠：没啥，没啥，让我坐一会儿。
周 骁：好吧，（同坐，半晌）妈，你是不是现在心里还恨我姥姥姥爷呢？
张 惠：我不知道，我，我就是害怕见她。
周 骁：妈，那儿就是一个坟包。
张 惠：在你看是坟，在我看那就是妈。
周 骁：妈，不行就别到坟上去了，咱们直接回吧。
张 惠：不行，下次，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无论如何我也要到她坟前站一站，看一看。来，你扶我一把
［周骁扶起张惠慢慢走到坟前
张 惠：（泪如雨下）妈，妈，惠惠回来了，你的不孝的女儿惠惠回来了！妈，我的妈呀！
［张惠跪倒在坟前，放声大哭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