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场
时 间：1992年某日傍晚
地 点：八步沙林场
【春末夏初，远远望去，八步沙林场边上的沙漠已是一片生机，四万余亩的沙地上，蓬勃生长着各种
植物，柠条、红柳、花棒、沙米、苦豆子、梭梭，春风吹过，万树花开，红的、绿的、白的、紫的，
五颜六色，把八步沙打扮的像个花园
【八步沙林场院里，右侧有三间土房，正中一间墙上挂着一块用墨笔写的“八步沙林场”的简陋木牌，
舞台正中有一张大石桌，几条石凳，左侧是一小块菜地，各类蔬菜也勃发着绿色的生机
【幕启时，六个老汉与刘大志围坐在石桌前议事，空气有些凝重。几年过去，六个老汉已是头发斑白，
而刘大志也朴素成熟了不少，陆老汉在小火炉上拿起茶壶给众老汉续了水，坐下来叼起小烟锅
陆老汉：刘技术，你听清楚了吗？上头真的说从今年起，咱们八步沙治沙的钱一分都不给了吗？
刘大志：我听清楚了，文件也看到了。
王福生：文件上咋说嘛？
刘大志：文件上说，以后上头拨付的植树造林资金，重点向国家三北防护林工程倾斜，像咱们八步沙这样集体
的，个体的造林户，上面不再发造林补助。
杨兴旺：那，那真的一分钱也不给了？（刘大志点头）
赵正贵：刘技术，那文件上说了没有，是光今年不给，还是以后一直再不给了？
刘大志：那没说，估计，估计以后也不会再给了。
于念祖：一分钱都不给，这沙还咋治嘛，头两年咱们还有几个护林费，这几年全凭上头给的这一亩二十块钱的
造林费活呢，没钱咋办呢？
赵正贵：原先还能指望买花棒挣上两个钱补贴一下，可现在——
杨兴旺：现在人家盖房都用水泥预制板了！谁稀罕你的花棒呢，今年咱们花棒就没卖下几个钱！
陆老汉：事情就这么个事情，刘技术的话你们也听清楚了，你们说一说，咱们八步沙以后咋办呢？
王福生：还能咋办？砍树，分钱，散伙呗！
刘大志：树不能砍，树是国家的。
王福生：咋不能砍？树是咱自己种的，当年承包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谁治理，谁受益吗？我就要砍！
刘大志：砍树犯法。
王福生：我就犯法，咋了？让他们抓我来！
陆老汉：福生，福生，有话好好说，你冲人家小刘喊啥？政策又不是他定的。还是好好商量一下以后咱们咋办吧。
杨兴旺：还能咋办？咱们都是一大家子拖累，不挣钱的事谁干，傻呀？我看也是，趁早散伙！
陆老汉：散伙怕也不是个办法吧？
杨兴旺：那是，我们不能和你陆家哥比呀，你是刚刚评上的全国治沙模范，你的觉悟咱可比不上！
陆老汉：好，好，我不说了，听大家的，你们大家说。
王福生：我也是这话，散！谁不知道在家躺着舒服。
于念祖：我嘛，岁数大，身体还有毛病，娃娃们也早就不想让我干了，既然不见钱，散了也是个话。
杨兴旺：李存，兄弟，你这里头岁数最小，你是啥主意？
李 存：我，我咋都能成，听大家的。
杨兴旺：你呀，赵家哥，你——
【许书记提一黑包并一幅镜框上，他也见老了。
许书记：哟，老汉们都在呀，大家都好吧？
众 人：许书记，许书记来了！许书记，快坐，喝茶！
陆老汉：许书记呀，我们还想着你高升到县上去了，再就见不着你了！
许书记：没怎么升，就是个县委副书记，林业方面还归我管嘛，怎么会见不着呢?
刘大志：许书记！
许书记：小刘也在啊，这两年干得不错，八步沙六老汉取得的成绩，有你们林业工作者的一半！坐，坐吧，都坐吧。
王福生：许书记，既然你是县上管林业的大领导，我们这些人又都是你一手弄起来的，你，你们咋不管我们了？
许书记：你说是停发治沙费的这件事吧？坦率的说，我也是前两天看到文件才知道的。这个决定我们这个层面的干
部怎么敢做？再说，我个人还巴不得再给你们六老汉几年时间，让你们把八步沙这几万亩沙漠治理完呢。
王福生：现在上头一分钱都不给了，还治理个屁呀！许书记，我们商量着散伙呢！
许书记：散伙？怎么，你们大家都同意散伙吗？
杨兴旺：许书记，我们不想散，可大家家里都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一分钱不挣，苦又这么大，你说该怎么
往下干嘛！
许书记：这么说你们都商量好了？（陆老汉欲言又止，静场）好吧，既然大家都决定散伙，那就散吧。（拿出
两瓶酒）我今天带了两瓶酒来，既然要散伙，那咱们就喝个散伙酒，小刘，拿杯子来。
【众人沉默，小刘拿杯子来给大家倒上，给自己倒了一杯
杨兴旺：刘技术，小心，你又不会喝酒，给自己倒那么多干什么？来，给我均上些。
刘大志：我想喝。
许书记：都满上了吗，唉，都端起来，既然是散伙酒，也该有个祝酒词吧，谁先说？都不说啊，都不说，我说
两句，我呢，比你们六老汉小，一参加工作到柏台就认识了你们这些老党员，老村干部，算来也有二
十多年了吧。（依次与大家碰杯）八二年我把大家弄到一块，搞这么个八步沙林场，一开始也不知道
六个尕老汉到底能折腾出个啥来，没想到啊，十年时间，六个老汉硬是起早贪黑，拼着一股子劲，治
理了四万亩的沙漠，让昔日黄沙连天的八步沙，变成了今天的鸟语花香，柏台乡几千户农民，从此
以后再也不担心沙子会来侵占自家的土地，而八步沙也成了三零八国道上一道最美的风景线！成了
县乡两级领导的脸面！就连省城兰州，也有不少人知道八步沙，知道八步沙有治沙的六老汉！记得
有个省报记者写的文章标题特别好，叫八步沙的树绿了，六老汉的头白了。是啊，这十年，六个老汉
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又淘了多少气，只有你们最清楚，来，为了八步沙，为了六老汉，干!
【众人默默地喝下一口，只有小刘大口干了一杯，咳了起来
杨兴旺：（捶背）刘技术，慢点嘛。
许书记：做为主管领导，我惭愧呀，要是以后再有人问我，你们八步沙的六老汉呢，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大志：许书记，我就不理解，现在的社会是咋了。现在的领导心里到底在想啥！听说在城里那些有钱人，当
官的，一顿饭吃出来几千块的都有，一个庆典，一个活动，能花好几万，当官的坐的车能值一座楼。
为什么就不能想想治理环境的事呢？从史书上看过去，咱古浪过去是个山川秀美的好地方啊。可这些
年呢，包产到户，田野里几百棵两个人都抱不住的柏树被砍伐一空，咱柏台乡的柏台春暮过去是诗
人眼里的一景啊，现在除了遍地黄沙还有什么？西部大开发，想的不错。可不能乱来呀，几百几千
人进了沙漠，打井，放牧，种地，不光没保护沙漠，连沙漠过去自然的生态平衡都破坏掉了，这么
干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呀，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八步沙，总算堵住了一个风沙口，老汉们能花
几个钱？他们吃的是草，给国家挤的是奶呀！你们怎么连这么一点钱都不舍得拿出来呢？我想不通！
陆老汉：这个刘技术，平时话不多，没想到，一说说了一河滩。许书记，刘技术没酒量，说的是醉话，你别和
他一般计较啊。
刘大志：我没醉，我知道我说的啥！
许书记：没关系，说实话，现在有些事情我也不理解，想一想，也正常，改革开放，搞市场经济，是一项前无
古人的事业，谁也没干过没经过，有时候深一脚浅一脚也正常，不过我相信，有些不正常的事，迟早
会纠正过来的。来，再喝一杯酒，对了，头几天在省上开会，省林业厅授予咱八步沙林场绿化先进单
位，奖状我带来了。（拿出奖状，众人默默地看过）
杨兴旺：既然大家要散了，这玩艺儿放哪儿？说白了就是一张纸嘛，能顶个啥？
陆老汉：你们不要，我要，你们要散你们散，我不走，我就要死守在这八步沙了！老伙计，老伙计们，你们
看一看，咱八步沙现在多美呀。当年遍地黄沙，是咱们一棵苗一颗苗的种下去，眼看着长高了、长
大了，直到现在，树绿了，花开了，鸟儿们也飞回来了，就连年轻人谈个恋爱都爱钻开咱的林子了，
十年啊，十年的心血熬成的这一片绿洲，是钱能买来的吗，是花了钱就能办到的吗?我不知道没有钱
的路该怎么往下走，可我知道，只要咱们一散，这片绿地也没人管，放羊的，砍柴的都会来，用不
上两年，八步沙还得变回过去那个样子！三分种七分守，没人守，没人守咱们这十年的苦算是白吃
了，十年的汗水算是白淌了！咱们跟八步沙可不是钱的关系，八步沙，就是咱十年用心血养的一个
娃！能舍下吗？再说了，这儿不是咱们的家吗？不治沙，咱们能混到死，可咱们的娃娃们呢，咱们
的子孙后代还要在这块土地上活人呢！
刘大志：陆爷，你要干下去，算我一个！
赵正贵：陆家兄弟，你唱秦腔没有板胡可不成，不行我也留下来和你做个伴。
杨兴旺：苦了十年，要说没感情是假话，可是，一分钱没有就凭咱几个尕老汉也没法干呀。
陆老汉：办法是人想的，只要愿意干，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我想过了，咱们八步沙附近撂荒的地有二三百亩，
一亩地就值二三百块钱，咱们集个资，把这些地都买下来，咱们靠种地来养治沙！
王福生：没有水那些地怎么种？
陆老汉：打井呀，咱们打上一口井，那几百亩地就变成刮金板地了。
杨兴旺：打井？打一口井一百多米深，杂七杂八没有三十万别想，咱们哪儿有那么多钱呢？
陆老汉：可以贷款啊。
杨兴旺：现在没抵押谁给你贷款呢？把个六老汉都押上都不中。
许书记：你们真要干，贷款我可以帮忙，农业银行有专门支农的无息贷款呢。凭你六老汉的名声，加上我县
委书记的面子，应该能办下来。
王福生：那太好了，只要有井，那几百亩地肯定种啥长啥！
杨兴旺：地价也能翻几翻，我算一下！（拿算盘）
王福生：行了吧你个算盘，算一辈子从来就没算清楚过。
许书记：你们看呢？
于念祖：我看行呢，只要有地种，有饭吃，那咱就豁出去再干两年，不成让儿子顶上来！
李 存：那我也不走了，咱一起干。
许书记：好啊，既然不散了，那咱八步沙六老汉还是一股力量，是个品牌！打井买地的事你们只要定下来，
我回去给县委汇报一下，争取为你们八步沙的事召集县上各部门开个协调会，让他们有钱出钱，有
物资出物资，从各方面支持你们一下！
陆老汉：许书记，太好了，太谢谢你了！
许书记：不对，应该是县委县政府谢谢你们才对呀，怎么样，真的不散了，不反悔吧！
陆老汉：许书记，我们大家一起表个态！（念白）书记呀！板胡——
【赵老汉扯起板胡，众老汉载歌载舞，陆老汉领唱，众老汉和之《智取威虎山》选段
陆老汉：（唱） 山里人说话说了算，
一片真心可对天！
擒龙跟你下大海，
大虎随你上高山，
（白）大沙漠呀，
看你还能狂几天！
【众老汉笨拙而庄严地摆一个造型
许书记：（鼓掌）哈哈哈，好！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