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场
时 间：1987年秋末某日下午
地 点：陆老汉家
【陆老汉家堂屋，和八十年代大西北多数农村家庭一样，家里基本没什么像样的摆设。正面是一盘大炕，
炕上正放着一只炕桌，迎面墙上还有熏的半旧的毛主席画像及两条语录，炕下面右侧有一只铁皮火炉，
炉上烧着茶壶
【陆妻与陆春梅坐在炕上做鞋底
【幕外传来陆老汉的唱戏声，听得出他很高兴
陆老汉：（唱） 五台山上困住了杨老将，
想起来国家事好不痛伤，
心中只怨宋皇上，
听谗言囚我在五台山庙堂。
……
陆春梅：妈，你听，我爸回来了！
陆 妻：胡说呢，你爸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家呢，才拿粮食走没几天嘛。
陆春梅：就是我爸！（一跃起跳下）爸，爸你回来了？
陆老汉：（上，披大衣，手拿一只小包）嗯，回来了。（春梅接大衣）
陆 妻：咦，他爸，你咋回来了？
陆老汉：（念白）咋，回不成吗？我回自己家，难道还要向谁打报告不成？
陆 妻：咦，这老东西今天咋这么高兴？春梅，给你爸倒茶!他爸，没，没出啥事吧？
陆老汉：出啥事，能出啥事？（念白）贤妻呀，山人我今天回来，是专门给你送礼来了！（奉上小包）
陆 妻：啥东西，这老东西今天怎么疯疯癫癫的？
陆春梅：妈，肯定是点心，我爸买点心回来了，好啊。
陆 妻：不年不节的买这东西干啥呢，又乱花钱！他爸到底啥东西？
陆老汉：你最爱的。
陆 妻：我最爱的就是钱——（打开包，傻眼）啊，真的是钱？娃，娃他爸，你，你，你咋拿回这么多钱？
陆老汉：今天林场分红了，这是一年咱家挣下的钱！
陆 妻：分红，今年分了这么多，这么一大堆钱！天爷爷呀，他爸，这有多少？
陆老汉：你数嘛，你不是最爱数钱吗？
陆 妻：我，我数，春梅，去把门插住。
陆老汉：插门干什么？这钱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是党的政策好，我老汉苦的好，正大光明挣来的，怕什么？
陆春梅：妈，这么多钱，我想——
陆 妻：（紧张的数钱，都是十元票，总也数不清）不要吵！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咦，咋又乱了，
这么多钱，我可不会数了，他爸，这到底有多少钱？
陆老汉：六千，六千块整！
陆春梅：六千，天爷爷，加上去年分的，咱家也是个万元户呢。
陆 妻：小声点，让人听见了！这么多钱，这么多钱，放哪儿呢？
陆春梅：妈。咱家有钱了，买个电视吧。
陆 妻：胡说呢，这疯丫头见几个钱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钱多，架不住咱家人口多，你三哥明年就要娶媳妇了，
不花钱？你下头还有两个兄弟呢，再说，过一两年你要出门子不得办嫁妆？那一件事离了钱行呢？
陆春梅：妈，我不嫁人了行不行？咱村买了电视的就那么两家，一到晚上满屋子乌烟瘴气的，我一个姑娘家，
又不好意思天天去，妈，买一个电视吧。
陆 妻：不行，再别想！
陆老汉：娃想看就买上一个，买个大的，十八寸的！
陆春梅：真的？
陆 妻：他爸，你疯了？
陆老汉：钱嘛，有多少够花呢，明年还能挣嘛，怕啥呢？
陆春梅：爸，你太好了！（扑上去抱陆老汉）
陆 妻：哼，这丫头看疯成啥了。
陆春梅：爸，爸你身上，这，这是啥？都成一片片子了。
陆老汉：啥，垢甲呗，成天在沙漠里钻，不落下一身垢甲才怪呢。
陆 妻：我看，你这个老东西啊（抹泪）这几年，可把你苦死了啊。你这娃不懂事光见着钱了，没想到你爸
吃了多少苦！一年四季，一把干炒面几个山药蛋，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和打柴的吵架，和放羊的
争嘴，着了多少闲气，一天走三四十里，夏天晒的一声汗，冬天冻得手上开这么大的口子。有一年
在雪地里跑路，走了一夜，差点就回不来了，连耳朵都冻肿了，说起来也是六十岁的尕老汉了。娃娃，
这钱是你爸拿命挣来的呀。
陆老汉：我怎么六十了？明明才五十九！你这个老婆子呀，眼睛窝就浅得很，啥事嘛就哭上一鼻子！我现在
不是好好的吗？对了对了，再不哭了，娃他妈呀。其实，这些年嘛，咱这家里最辛苦的是你！七个
娃娃，上有老下有小，这个家不就全靠你撑着吗？想想头几年，我是有劲使不出来啊。记不记得，
那一年家里又断粮，你去中卫要饭，走的那天咱姑娘对我说，你一个七尺大男人家，养不起老婆娃
娃，自己蹲在屋子里头要老婆出去要饭吃，你不羞吗？
陆 妻：他爸——
陆春梅：爸，这话你还记着呢?当年我不懂事——
陆老汉：丫头，爸不怪你，爸就怪自己！可那几年我有啥办法呢，我一个七尺长的男人，浑身都是劲，可地
就那么点地，我又有啥办法呢。我倒是想出去要饭了，可我一个七尺的男人，就算能伸出去手恐怕
也没人给吧？我一个七尺长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娃娃一个个饿得皮包骨，看着自己的老婆出去要饭，
你说我心里啥滋味？我死的心都有！
陆 妻：他爸，他爸，你是个好男人，好男人，我也没有怨过你呀——
陆春梅：爸，妈妈——
陆老汉：这几年，幸亏有了好政策。我们几个尕老汉聚在一起种树治沙护林，干多少拿多少，干得多拿得的多，
一年下来能拿回这么多钱，我苦啥？我每天巡林子都唱歌着呢。我陆沙娃老了老了才真正做了一回养
家的男人！丫头，电视机买！明天就叫上你哥就上县城买去，咱们也坐家里热炕上头美美的看一回电视！
陆春梅：爸——
陆 妻：丫头，去到邻居家里再借上一对桶子，咱们俩挑水去。
陆春梅：妈，缸里水满着呢。
陆 妻：瓜娃子，咱们好好烧上两锅热水，让你爸好好洗一下身上的垢甲。
陆春梅：好啊，我去借桶！（下）
陆老汉：娃他妈——
陆 妻：他爸，你端端坐着喝茶，晚上给你炸油饼吃。（下）
陆老汉：哎，啥日子嘛要炸油饼吃呢，这老婆子也疯了。（美滋滋地背手走步，唱秦腔）
【贺老三提一包东西上
贺老三：陆家爸，陆家爸哎，在呢吗？
陆老汉：咦，贺老三，你咋来了？
贺老三：来不成吗，今天我专门来把你老人家看一下。
陆老汉：我有啥好看的呢，来，喝茶，坐嘛，上炕！
贺老三：刚才路上碰见我婶婶和妹子了，娘儿俩去挑水，说是让老汉美美洗个澡，洗的白白的。陆家爸，看起
来今晚上要干大事呢。
陆老汉：我把你个贺老三，放了几年的羊，人也沾了一身的臊气，说，找我啥事？
贺老三：（拿出两封挂面，两个罐头）陆家爸，贺老三今天专程谢你来了！
陆老汉：谢我，谢我个啥？
贺老三：我那个儿媳妇不是一直不生吗，着了多少闲气，你让我到县城寻你家老大，我那个大兄弟，人家给我
介绍个好大夫，才吃了两个月的药，就怀上了，上个月养了个大胖儿子，五斤八两！
陆老汉：啊，真的吗，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呀，贺老三，你当爷爷了！
贺老三：可不是，我贺老三命苦，就一个儿子，要是养不下个孙子，我活着还有个啥意思？一把胡子都站不
到人前头！现在好了，我贺老三有孙子了，以后谁敢看不起我贺老三！陆家爸，这可都是托你老人家
的福啊。（掏出一瓶酒）今天，咱爷俩喝一杯！
陆老汉：好啊，照你这么说，这东西该收，酒该喝！咦，先慢了，贺老三，最近你的羊可不大老实，又钻到我
们八步沙的林地里啃树了，你这么做可不好啊。
贺老三：没有啊陆家爸。
陆老汉：没有？你家头羊的蹄印我认得，贺老三，再把羊放进来，咱们这酒可就喝不成了。
贺老三：陆家爸你放心，沙漠大着呢，我的羊要再到八步沙，我就是这个（做王八手势）。
陆老汉：好，你这话我记下了。
贺老三：（倒酒）来，陆家爸，我先敬你老人家一杯，祝你老人家健康长寿，活到八十八！
陆老汉：好，好，干（再到上），老三，老三，这头一杯嘛，咱们敬你的孙子。
贺老三：嗨，一个奶娃儿知道个啥！
陆老汉：贺老三，你也五十几的人了吧，咱们这一辈子，可把啥苦都吃了，啥罪都受了，为啥来，还不就是为
了让娃娃们有个好前程吗？现在改革开放了，咱们国家百姓的日子一天天的好了，祝咱娃以后长大了
别像咱们这么苦，日子过得滋滋润润，开开心心，好不好？
贺老三：好，借你老吉言，为了娃娃们，干！
陆老汉：干！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