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场
时 间：1982年初春某日晨
地 点：柏树村口
【柏树村口，一棵巨大而饱经沧桑的柏树凌空而起，而枝头并不繁茂，如同中年男人的头顶，显得有些
破败与零乱。大树后面是几间村民住的黄泥小屋，稀稀拉拉毫无生气，在远处，就是一望无垠的沙漠，
贫困与生态环境的危机几乎一眼可见
【陆妻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扎一块花头巾，左手挎一小筐，右手拎一个打狗棍，女儿陆春梅与她边吵边上
陆春梅：妈，昨天说的好好的咱俩一起走，你咋就说话不算数了呢？不行，我一定要去！
陆 妻：你这娃咋不听话？好好在家蹲着，给你爸和兄弟把饭做好，听话噢，记着，八天后你和你兄弟们到火
车站来接我，听下了没有？
陆春梅：我不！我哥我弟都在家里呢，谁做饭不成？我就要跟你去呢！
陆 妻：你这娃咋这么犟？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说也没用。
陆春梅：妈，去年都是你带我出去的，今年咋就不行了嘛？妈，你就把我带上，到人家我能帮你拦狗，晚上在
街道上睡觉，你把我抱上能暖和些，还能，还能帮你背粮食，妈，你把我带上嘛。
陆 妻：不行，再别粘，快回家去!
陆春梅：妈，（抢筐子）不带我，你也别去！
陆 妻：你说啥？
陆春梅：我说，不带我去，你也不准去！
陆 妻：（一巴掌打过去，打哭了自己）你，你这娃咋就这么不懂事呢？妈不去，这一家老老小小春上吃啥喝
啥呢？啊，要把咱们全家都饿死吗？一个要饭的事，你争抢啥呢？啊，光荣的很吗？
【陆老汉背上手，他穿一身传统的黑裤袄，头戴一顶瓜皮帽
陆老汉：咦，大清早的，你娘儿俩在这儿撕扯啥呢？
陆 妻：他爸。
陆春梅：爸，昨天晚上明明说好了我和妈相伴上了一搭出去，今早上死活要一个人去呢，我一说，她，她还打人！
陆老汉：就是，说好的事咋又变了，去宁夏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去咋让人放心你呢。
陆 妻：他爸，你说，咱娃今年都十四了，转眼长成个大姑娘了，过上一两年要寻人家呢，这羞眉搭眼出去要
饭的事，我老婆子干去就行了，让姑娘跟上，我心上下不来！丢死人了。
陆春梅：妈，这有啥丢人的呢？咱这里一到春上谁家不出去要饭？
陆 妻：反正也不是啥露脸的事，你不准去！
陆春梅：爸！
陆老汉：娃，你妈说的对着呢，你再不去。娃他妈，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能行吗？
陆 妻：有啥不行的？这么多年，这条路走的次数还少吗？
陆春梅：妈（哭）我是不放心你呀，一个人走，一个人睡，有病了咋办呢，碰上坏人连个帮手都没有，我不叫你去。
陆 妻：瓜女！哪儿有那么多坏人呢，妈身体好着呢，没事！放开，再晚就扒不上早上那趟车了。
陆春梅：妈！
陆老汉：丫头，听你妈的，放开，放开，让你妈走。
陆春梅：爸，你真的放心让我妈一个人去吗？
陆老汉：这娃，你妈也惯了——
陆春梅：惯了惯了，你一个七尺的大男人家，养不起老婆娃娃，自己蹲在屋里让老婆出去要饭吃，你，你不羞吗？
（哭跑下）怪不得支书也让人家免掉了。
陆 妻：咦，你这娃咋这么说话呢——
【陆老汉被这突然一击打弯了腰，慢慢蹲下来了
陆 妻：娃他爹，娃胡说着呢，你别和娃计较，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你是最能干最勤谨的庄稼人——
陆老汉：再不要说了！（站起）娃他妈，让你受累了，一个人出去，小心着些。
陆 妻：他爸，我知道，我走了啊（边走边说）八天后让娃娃们到车站上接我！（下）
【陆老汉望着妻的背影目送良久，忽然好像看见什么人，转身背手欲离去
陆老汉： (唱) 五台山上困住了杨老将，
思想起国家事好不痛伤。
我心中只怨宋皇上，
听谗言囚我在五台山庙堂。
【公社许书记快步上，喊陆老汉
许书记：哎，陆老汉，陆书记，陆沙娃！
陆老汉：（起初装没听见）啊，是许书记呀，你喊我吗？
许书记：没喊你，我喊鬼呢!
陆老汉：那我走！
许书记：回来！你这个老东西，脾气不小！咋，还生我气呢？
陆老汉：（道白）岂敢岂敢，咱一个卸了磨要杀的驴，还敢生谁的气嘛？
许书记：看来情绪还挺大呢，坐，坐下！有事找你说呢。来，抽根烟。
陆老汉：你那烟抽不惯。（掏出烟袋点上）
许书记：唉，你这个老汉，死是个倔，这两天忙啥呢？
陆老汉：咱一个庄稼人，能忙啥，混吃等死呗。
许书记：老陆啊，陆书记，你也算有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老干部了，组织上的决定也要多体谅多理解嘛，党
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度。同时把你们这些多年的村干部换下来，让年轻一代
顶上去，是高层的决定，长远看也有利于农村的发展，是对的嘛。
陆老汉：对呀，我也没反对呀，我双手赞成，哈哈哈——
许书记：好，好，不说了。嗳，刚才我碰上嫂子了，还躲我，又到宁夏去要饭啊？
陆老汉：唉。
许书记：咱县好多地方，土地承包第一年吃饭问题就解决了，咱们这个地方落后啊。
陆老汉：落后，你当我爱落后，爱让一家老小饿肚子？咱这地方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靠近大沙漠，人均只有
半亩地，都是勤勤恳恳地庄稼人，关键是有劲没处使去！
许书记：是啊，来咱这柏台公社七八年了，我咋不知道现实情况呢，咱这地方，难啊。现在咱眼前的八步沙，
沙子每年七八米的速度往前推，再过几年，咱连现有的土地都保不住啊。
陆老汉：可不是，多种些树就好了，树能把沙拦住。
许书记：对呀，不光咱们这么想，县上也这么想啊。可这几十年，县上投入几十万种树，年年种，年年不见树，
县上领导也很着急呀。
陆老汉：树种下没人管，羊啃呢，人砍呢。一年闹下来剩不下个啥。年年种，树还是那么多。
许书记：老陆你说到点子上了！所以呀，公社党委研究了一下，决定把你们这几个退下来的老村社干部、老党
员，组织起来，成立个护林队，你看好不好？不白干，一个人一个月开四十三块钱，你来当队长，拿
四十五块钱！
陆老汉：真的？真的一个月给，给四十五块钱？
许书记：你这个老陆，你看我像来找你开玩笑的吗？
陆老汉：那，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呢！一个月四十五块，顶上个工人呢。
许书记：就是，我是公社书记，一个月也就五十多块钱。
陆老汉：许书记呀，我明白了，这是党和政府照顾我们这些老人呢，对不对呀？我，我——
许书记：老陆，你先别激动，公社这么做，有照顾的意思，可组织上也看中了你们这些老村干老党员吃苦耐劳、
责任心强的精神！
陆老汉：那当然，有我们这些人在，那些人休想砍走一棵树，羊儿也别想吃上一片叶！
许书记：好啊，要的就是你这股劲！还有好政策呢，你们护林的同时，还可以在沙漠里种树，种一亩林地上面
补贴五块钱，原则上是政府补贴，个人承包谁治理，谁收益！
陆老汉：真的吗，真有这么好的政策？
许书记：真的，就怕你老了干不动！
陆老汉：胡说呢，谁说我老了，只要能有好日子奔，咱有的是劲！
许书记：哈哈哈，那就好。
陆老汉：啥时候开始干，还有谁呢？
许书记：只要你同意干，马上就开始，那几个人也都是老干部、老党员，你们都认识，你看，那不是来了？
【五个老汉依次上，与陆老汉打招呼
许书记：王福生，清泉大队大队长。
王福生：嗳，许书记，陆哥！
许书记：于念祖，清泉大队书记，六十了吧？
于念祖：早呢，五十九。兄弟！
许书记：赵正贵，你们大队的原副大队长，你的老搭档！
陆老汉：赵哥，把板胡拿上，闲了咱再唱一段。
赵正贵，没嘛哒。
许书记：李存，大通大队副书记。
李 存：我，我跟上大家干，让我干啥都行呢。
杨兴旺：让你吃屎行不？
李 存：你，你个死算盘子！
许书记：杨兴旺，你们大队的铁算盘。
陆老汉：兄弟呀，你这个算盘一到我就放心了，看来咱这回干的事不吃亏！
杨兴旺：陆书记呀，你说啥呢，咱是党员，党啥时间让他的亲儿子吃过亏？我算了一下，护林子是一笔钱，种
树又是一笔钱，只要咱们下苦干，一个月收入能顶上个公社书记！
陆老汉：哈哈，那咱们这些落了马的村干部是升官了啊！
众老汉：哈哈，对着呢。
许书记：好了各位，静一下，任务大家都清楚了，就两项：护林、造林，听起来钱不少，可也够辛苦，关键是
要有责任心，坚持住！大家有信心没有？
众老汉：有！
许书记：从这儿走到八步沙林地，怕有十里多路吧？
陆老汉：没事，我们回家把行李背上，在八步沙打两个地窝子，三人一组，给他来个严防死守！
众老汉：对着哩。
许书记：这，打地窝子？太艰苦了吧!
杨兴旺：放羊的偷树的都不在正经时间来，不住下根本守不住，再说，搬出去住下，也省得老婆子找嘛哒。
众老汉：你个怕老婆。
许书记：好啊，公社没看错人！啥时候出发？
陆老汉：嘿，这还用看黄历吗，马上回去收拾一下，马上走。
众老汉：好，走！（下）
许书记：（又喜又忧）唉，六个尕老汉，加起来三百多岁！也不知道公社这步棋走对了没有，我可真是捏把汗哪。
【幕里，陆老汉喊：“老汉们！”众老汉：“有”陆老汉：“走着”众老汉：“走”秦腔音乐起
陆老汉：（唱） 六老汉要斗沙漠；
王福生： 豪气万丈天冲破；
杨兴旺： 账算清楚心有数，
众老汉： 护林造林的人就是我！
【各人背着行李卷，拿铁锨，拉水车上
许书记：（惊喜地）哟，还真有个出征的样子呢，陆书记，你是头脑，你说两句吧。
陆老汉：好，同志们！
众老汉：有！
陆老汉：板胡，快！
【陆老汉率众老汉手忙脚乱，笨拙地学唱起样板戏《沙家浜》秦腔版；
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挺然屹立傲苍穹。
八千里风暴吹不倒，
九千个雷霆也难轰。
烈日喷炎晒不死，
严寒冰雪郁郁葱葱。
……
俺十八个伤病员，
要成为十八棵青松！
【罢了摆一个造型，庄严又滑稽
许书记：（鼓掌）好，好。嗳，不是六老汉吗，咋成了十八棵青松？
赵正贵：好汉出马，一个顶仨！
杨兴旺：（拿小算盘）三六一十八！
【众人大笑
许书记：好，六老汉，出发!
众老汉：是！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