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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 间：咸丰七年正月十五日上午（1867年）
地 点：武昌城内巡抚官署
【天幕上显示出一幅幅清军与太平军血战图画，喊杀声，枪炮声，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
【各种声音中，字幕：咸丰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清军在胡林翼指挥下，对武昌城发起总攻，激战
三时之后，太平军败溃。清军攻克武昌，同日克复汉阳……
咸丰七年正月十五，胡林翼在巡抚衙门大会湖北官员
【湖北巡抚大堂，正中摆有巨大公案，胡林翼着一品官服立于公案之前，湖北各级司道府县员列队
鱼贯而入
众官员：（作揖）职等参见巡抚大人！
胡林翼：（还揖）有劳列位大人。各位司道府县，各位大人，武汉克复已近两月，自本部院就任湖北巡抚以
来，上托皇上圣明，下靠将士用命，诸位官员齐心，湖北大部业已收复，省城恢复，前景可喜，但
形势未必乐观，如今长毛粤匪仍然遍布长江中下游，湖北各地又土匪蜂起，与粤匪遥相呼应，可见
今日之湖北远不是安享太平之时！列位大人，武汉三镇原是锦绣鱼米之乡，天下繁华之地，如今却
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而凡粤匪长毛过境之地，人民竟然杀官劫府，主动迎接，欢然从贼！世风
日下，人心思乱是当今一大社会之变。本部院以为，世事如此，我们这些地方官员不得辞其咎！天
之乱不在盗贼，在于民心，在于风化，而人心风化之变，在于官府，在于吏治！上失教，人民才会
迷惑于异端邪说，铤而走险，上失养，百姓才会迫于饥寒而盗贼之事！列位大人，州县之令，官
品不高，但为百姓称作民之父母。许多官员眼中的小事，在百姓就是天大的事，如果我们的官员能
以管理自家私事之心处理官事，以做百姓之心做官，天下何愁不治？诸位，当政者不廉洁，社会就
贪，为政者不公，社会就会有民怨争斗。为政者带头违法犯禁，社会就会徇私逐利而枉法，这些就
是天下大乱的由来！本部院治乱并无良法，唯有除暴治乱，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至于州县一
级官员之中，害群之马务必除去，决不姑息！自今日起，凡有徇私枉法之事者，本院一定指名参劾，
严惩不贷！列位司道州县大人，自古州县治，天下无不治，本部院把湖北各州县，拜劳各位了。（行礼）
众官员：（还礼）谨遵台命！
【众官员退下
【胡林翼欲下，戈什哈拿名片上
戈什哈：启禀大人，湖广总督官大人到门前下轿了。
胡林翼：官文，他来做什么？开中门，有请。
戈什哈：嗻！（喊）开中门，有请总督大人！
【官文气冲冲上
【胡林翼上前行礼
胡林翼：下官参见制军大人。
官 文：胡中丞，你，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湖广总督吗？
胡林翼：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呀？
官 文：哼，你少给我装糊涂！我听说你今天早上派人执巡抚衙门令箭，从我大营粮台强行提走三万两银子，
你，你好大的威风啊。
胡林翼：大人，这笔从四川运来的协饷，不是上头分拨给我部水陆各师的兵饷吗？下官遵旨提取，有何不妥？
官 文：什么你部我部，不都是皇上的兵吗？你动这么一大笔钱，怎么也不与我商量？
胡林翼：这，制军大人，下官曾两次行文至总督衙门相商，均不见大人回复，如今军情如火，水师今天便要
拔营奔赴九江，可水师欠饷已有三个月之多，大战在即，无兵饷不足以安定军心哪。
官 文：哼，那就可以目无长官吗？胡大人，你知不知道，依照大清律，你这个湖北巡抚归我湖广总督管辖？
胡林翼：下官知道，不过制军大人知不知道依照大清律，总督贪黩，巡抚知情而不举报者，与之同罪？
官 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林翼：（从案上拿出几张纸）大人请看，这些都是举报官大人贪黩受贿的状纸，请大人仔细看一看有无其
事，下官也好据实上奏朝廷。
官 文：（大怒）你，你，（忽而大笑）哈哈哈哈，胡林翼，你去告我吧，看看圣上是相信我这个做奴才的，
还是相信你这个湖南蛮子！咱们哪，走着瞧！（将状纸扔一地，一路狂笑下）
【胡林翼默默地拣起状纸
【戈什哈上
戈什哈：启禀大人，军前粮台阎敬铭阎大人求见。
胡林翼：嗯，来的正好，你叫他换了便服到里头花厅相见。
戈什哈：嗻！
【换光，胡林翼一边脱下官服，一边走进花厅，坐在一张小圆桌前，拿起几张状纸研读
【阎敬铭穿一袭陕西土布长衫上。这位日后名满天下的一代名相，现在只是一个六品官员，因此处
处显得小心翼翼，但言谈之中不失风骨锋芒
阎敬铭：卑职阎敬铭参见中丞大人！（欲行跪拜礼，未下身即被胡林翼扯起）
胡林翼：免礼免礼，丹初啊，正要找你呢，坐吧，坐下说。
阎敬铭：这。（左右看看）求大人赐卑职一张马扎吧。
胡林翼：哈哈，你就快坐吧，让你换了便装来见，就是让你不必拘礼。来人哪，给阎大人奉茶！
阎敬铭：多谢中丞大人抬爱！
胡林翼：咦，你这件长袍很别致嘛。
阎敬铭：这是陕西乡下土布，是家中老母亲亲手纺织缝制的，有点土气，让大人见笑了。
胡林翼：嗯，蛮好蛮好。听说粮台里的大小官员见了阎大人的穿着，连绸缎衣服都不敢穿了，很好！如今湖
北，百废待兴，正要的是你阎丹初新带来的这股风气，简朴之风！这也是我千里迢迢从京师把你调
来主持大军粮台的一番苦心哪。
阎敬铭：多谢大人赏识！阎敬铭在京城不过是一名区区六品户部主事，竟然劳动大人不惜惊动当今圣上调差，
真是令阎敬铭诚惶诚恐，愧不敢当啊。
胡林翼：嗯，堂堂两榜进士，十年未得升迁，屈居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而阎敬铭清廉公正，铁面无私的名
声，能传到我这个南方官员耳中，阎大人也足以自豪了。
阎敬铭：大人过奖啦，清廉公正，铁面无私八个字卑职担当不起，而当今看中这八个字的上官也已经不多了，
阎敬铭在京城，听的最多的评语不过就两个字。
胡林翼：什么字呢？
阎敬铭：讨嫌！
胡林翼：哈哈哈，别人嫌，我喜欢！你在我大营主管粮台，兼做后方总管，别管你的下属是几品官，该管的
放手管就是了，我这个巡抚为你做靠山！军务上事多辛苦，可也不必守京城官场的循序升迁规矩，
我想用不了多久，阎大人头上的顶子就该换换了。
阎敬铭：多谢大人。大人让卑职带人清查各县漕粮弊端，卑职先选了武昌府治下崇阳县，调取了历年账簿，
一一核算，总算有点眉目了，特来向大人报告。
胡林翼：嗯，好啊，我正在等你核算结果好上奏朝廷呢，你说说看。
阎敬铭：简而言之，触目惊心！查崇阳一县，仅近五年有帐可查处算起，崇阳一县陋规，竟高达一百五十一项！
胡林翼：什么，一百五十一项？
阎敬铭：正是，这些还都是记录在册可以查到的。
胡林翼：都是不该收而收取的吗？
阎敬铭：是，都是省，道，府，县层层加征，而这些额外之钱都落入各级衙门官员差役之手，敬铭出自农家，
也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剥削压榨，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胡林翼：（接过账册）这不是剥皮刮肉，简直就是敲骨吸髓了！怪不得崇阳百姓追随粤匪造反者如此之多，
官逼民反，官逼民反哪！这些陋规，占国家应收钱粮总数几成？
阎敬铭：三成吧。严格讲三成中的一成。
胡林翼：三成多，这还仅仅是记录在册的，再加上无处不在的敲诈勒索，有近一半百姓的钱粮落在这班贪官
污吏之手了，你说漕政不改能行吗？丹初，你干得好，你连夜派人把这些账目数字整理成册，我马
上上奏朝廷，奏请实行漕政改革！
阎敬铭：好啊，如能实行新政，不仅节流，而且开源，既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也清理了大量陋规，官场风气
必然为之一清，也为目前九江的东征大军能筹到足够粮饷，真是一举三得啊。
胡林翼：正是，一举三得！很好，丹初啊，我让你留心粮台大营开源节流，各项开销有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有没有什么进展啊？
阎敬铭：大人的粮台一直是大人亲自关注，各项开销倒还正常，只是卑职有一个不解之处，正要请教大人。
胡林翼：噢，你说来听听。
阎敬铭：自咸丰七年大人在黄州的时候设立金泉书院，招揽了数十名外地举人秀才，这些人一部分已然出任
知县或委员，还有数十人在我粮台大营之中，做些临时事务，而大人给这些人开的年俸比得上一个
现职七品知县，卑职算了一下，仅这些人一年开支有近万两银子之多，这，不知大人有何考虑呢？
胡林翼：嗯，这些人你都见到了，大多都是我闻名从各地请来的读书人，有的人我三番五次写信派人延请，
才肯出山做事，这些人到了我湖北，尽管名声在外，我总还要留在身边看一看，考察一下这个人
品质性情如何，是不是真的能做事，肯做事，做好事！然后再根据个人条件，委派职责。这些读书
人，都是我为湖北，为国家筹集到的人才啊。既然把人家当作人才，就得像人才一样被尊重，俸钱
高一点难道不应该吗？丹初啊，如今国家真的是很需要人才啊，国家对人才的渴求，就像鱼需要水，
鸟需要树林，草木需要泥土，得之则生，失之则死啊。而真正的人才是不求于他人的，那些成天削
尖了脑袋结交官府，奉承上官的，多半是势利小人而不是有本事的人才，真正的人才需要我们这些
做官员的诚心诚意去求，求来了肯真心实意放手让他干事，这才是对待人才的态度嘛，至于说钱嘛，
用好一个人才，他为你节省的钱财何止千万！对了，你阎丹初不就是我三次写信，诚心诚意请来的
人才吗？
阎敬铭：阎敬铭受教了！阎敬铭愿代普天下怀才不遇的读书人谢谢中丞大人这一席话！
胡林翼：丹初，言重了，言重了！哈哈哈……
阎敬铭：听说大人今天派了一队亲兵，手执巡抚衙门令箭，强行从总督大人所管辖绿营粮台押回三万两白银，
惹得总督大人十分恼怒——
胡林翼：哼，那个官文刚刚来我这儿吵闹过，别人怕他，我可不怕。
阎敬铭：大人，总督、巡抚同居一城，正该和衷共济，怎么会闹成这样？
胡林翼：闹？我还要向皇上弾劾他呢！你看看，这些，这些，（拿几张纸）都是举报官文贪赃枉法，买官卖
官，滥用公款，为非作歹的证据！若不照实参劾，任由他胡作非为，一定会误大事！
阎敬铭：（起身行礼，郑重地）中丞大人，阎敬铭有一句肺腑之言想呈上大人，不知大人允许阎敬铭说一说吗？
胡林翼：丹初你这是干什么，请讲，坐下，坐下讲。
阎敬铭：多谢大人！官总督其人，阎敬铭在京城时就知其人，他是满族正白旗人，最初做大内侍卫，甚得当
今圣上宠爱信任，因此外放荆州将军，不出两年，竟然接任湖广总督一职，官居大人之上。天下尽
人皆知，湖北一省，是大人率领湘军水陆健儿，历时两年，血战疆场才得以恢复。而官文总督只是
带着他的八旗绿营兵，躲在江北汉川坐收渔利！应该说克复武汉，官总督及其所部，并无尺寸之功，
而事后论功行赏，官总督却处处位于中丞大人之上，大人没有细想过其中原由吗？
胡林翼：嗯，你说说看。
阎敬铭：大清国立国至今两百余年，自满族皇帝以下，历来是以满族大臣统握兵权及部院大权，至于地方封
疆大吏，大人可以屈指算算，两百年间有几个汉人大臣能做到总督巡抚？如今是国事败坏，内忧外
患，纷至沓来，当今朝廷是迫不得已，才启用汉人大臣统率湘军平乱，可当今朝廷防人之心丝毫没
有减轻啊。大人还算幸运，血战数年做了湖北巡抚，试看曾国藩曾大人，以二品朝廷大员身份首创
湘军，血战数年，到今天还只是一个兵部侍郎，朝廷任他受尽地方大员闲气，也不肯授他地方大员
实权。这中间原因，难道不值得大人细细思想吗？以卑职看来，有官文总督这样一位满洲亲贵做大
人顶头上司，正是大人的幸运呢。
胡林翼：你这话怎么讲？
阎敬铭：官总督今年有六十多岁了，其人懦弱无能，心无成见，更不会揽权。这个人无非就是贪财好色而已，
就这样一个人，大人每年豁出去十万两银子让他贪让他玩乐，买他一个不管事，卑职以为很划算哪，
何况大人日后有大事上奏朝廷，满可以借他身份办自己想办之事，这样朝廷也会放心，大人又何乐
而不为呢？如果大人与这样一个人还要争一时之气，就算真的弾劾走了官大人，那么大人试想，
湖北一地居于南北天下要冲，朝廷能放心交于一个汉人大臣？如果再派来一个满人总督，不光贪财
好色，还要与大人事事相争，遇事掣肘，那时大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胡林翼：那就让他来嘛，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了，有什么了不起。
阎敬铭：中丞大人，阎敬铭官卑职小，只是出于一片爱戴之心，发自肺腑之言，请大人三思！
胡林翼：哼，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