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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 间：咸丰十年二月某日上午（1860年）
地 点：胡林翼英山大营帅帐
【一顶方形帐篷，正中靠后有一张大书案，案上有文房四宝，几叠书籍，文件等，书案上左侧有一
木架，木架上列有令旗、令箭等物。帐篷右侧靠前有一张圆桌，两把椅子。左侧立着胡林翼标有“胡”
字的帅旗，正中书案后有一张很大的地图
【朱国华陪左宗棠上，左宗棠今年已是四十八岁，留了胡子，一身行路人打扮，身上背着雨伞、
包裹，看着有些狼狈
朱国华：来，左师爷，请，请，里头请。
左宗棠：好，好，多谢，（拿下包裹雨伞）不用不用，自己来。
朱国华：左师爷请坐。胡大人知道左师爷今天到，特地吩咐下官在这里专候大驾。
左宗棠：胡中丞人呢，不在这里吗？
朱国华：大人一早带人出去看各营的围墙工事去了，大概很快回来。
左宗棠：啊，他在军营里每天都要巡查吗？
朱国华：是，军营嘛，中丞大人每天早上不是查看围墙工事就是看操，从不间断。
左宗棠：啊，啊，这样好，这样好！朱大人，这个屋子里有一股药味，你们胡大人身体还是不见好吗？
朱国华：吐血症好些了，现在隔三差五才吐一回，但大人一直睡不好，肝火又很旺，这半年多身边人可挨了不少骂。
左宗棠：啊，润之真是不容易呀。
【胡林翼穿一身黑色布袍，大声喊着上来，他身后又一戈什哈捧一专用木匣随上，木匣之后被放在
书案之上，似乎是随身携带的机密文件书札等
胡林翼：季高，季高！哈哈，左季高！终于把你盼来了，怎么样，一路上还好吧？（朱国华及随从等下）
左宗棠：润之兄，你好啊。本来我像一只丧家亡命之徒，躲躲闪闪的赶路，自从在襄阳遇上你的人，我就又
威风起来了，四抬大轿，马队护卫，一路到了你这英山大营。润之兄，我如今可是圣上点了名，让
官文抓拿的钦犯，你这样大张旗鼓的把我接来，不会给你惹上麻烦吧？
胡林翼：怕什么，我倒要看看谁敢到我英山大营里来抓人。再说，你现在只是被奉旨查问，还没有定你的罪嘛。
左宗棠：唉，不好说，听说皇上给官文的密旨里有如参案属实，可将左宗棠就地正法的言语，如果我落到官
文手里，那可真的就凶多吉少啦。（从人端茶上）
胡林翼：哈哈，放心吧，这不是还没查实吗？来，来，喝茶！（对从人）去，告诉厨房，烫酒，炒菜，我要
给多年老友接风洗尘！（收拾包裹雨伞交从人）哈哈，季高，你可真是有点逃难的架势啊，把东西
放在左师爷客房里。
从 人：是！（下）
胡林翼：季高，说说看，你是怎么惹上樊燮这只疯狗的？
左宗棠：唉，本来不干我事。按理说，如今各地贪官污吏，比比皆是，几乎是无官不贪，无吏不黩！我一个
巡抚衙门的师爷，管这种闲事做什么？只要你不动我军饷官粮，我就与你相安无事。弹劾樊某人是
巡抚大人骆秉章的主意。这个永州镇总兵樊燮啊，简直就是个禽兽！身为武官，从不骑马，要坐八
抬大轿，他体重有二百五十多斤，比个肥猪还沉，有一次一个抬轿的士兵摔倒歪了轿子，他竟然叫
人把这士兵活活打死！樊某人身为总兵，部下两千余人，永州城中有四百余名，他不光吃了一百多
名空饷，剩下的二百多名官兵，抽调一百多人替他干私活，什么厨师，挑水的，画匠点心匠剃头匠
轿夫，一概由官兵担任，更出奇的是他把军费都拿自己家里开销了，手下的军官也成了仆人，让千
总替他管家，把总为他采购，还不给钱，搞得是怨声载道，告状信巡抚衙门一天收十几封，真是无
法无天！
胡林翼：唉，武汉一省，八旗绿营高官，这样胡作非为的也不少，管不了也管不过来啊。对了，听说你还打了他？
左宗棠：没打，骂了一句，他来见我，我看他那肥猪样的蠢相就来气，还挺傲慢，端个架子，我一生气，就
骂他王八蛋，让他滚出去！这下就把我也恨上了。没想到他的一个妹妹是官文总督的五姨太，被弹
劾以后勾结官文到皇上那儿告了我一状！唉，贼咬一口，入木三分哪。
胡林翼：这件事仅凭官总督和樊燮两个人，掀不起这么大的波浪，你湖南官场上也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左宗棠：我知道，是湖南布政使文格嘛，他是想借搞我把巡抚骆吁门骆中丞拉下马，他好上位！这些人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这样互相倾轧，真的不怕山河破碎吗？
胡林翼：爱内斗的人到死也是要内斗的，明朝不就这样亡了国吗？说说看，怎么想到一个人闯京城的？你胆
子可真够大呀。
左宗棠：我是想趁官文还没来得及下手，抢先一步，先以进京赶考为名，到京城面见皇上申诉，大清皇帝总
不应该如此糊涂吧。结果人到了襄阳，风声就变了，处处传说总督奉旨捉拿劣幕左某人，劣幕，我
是劣幕！当时住在一家客栈，真是感觉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啊，一想到被官文捉去的种种羞辱，我，
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幸亏碰到你派来接我的毛道台，唉，左某人今年都四十八岁了，十年以来，为
了这个国，为了湖南，我是不求名不求利，鞠躬尽瘁！真没想到竟落到如此下场！想想真让人寒心哪。
胡林翼：季高你可真是糊涂啊，你也没想想，天子高高在上，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就算退一步说，你
真见到皇上了，皇上又怎么肯听信你小小的一个左师爷一面之词，为你做主伸冤？
左宗棠：我想，就算他不敢为我做主，就看在我这十年为国效力的份上，也该赏我个无罪之身吧，让我这年
近半百之人，回到湘阴老家，做个平头百姓，这想法不过分吧？
胡林翼：怎么，真的想回家做老百姓了？你真能安心做老百姓吗？你呀，尽做梦！
左宗棠：怎么，我左某人一不贪赃，二不犯法，做个安分百姓还不成吗？
胡林翼：不成，当然不成！你也没看看当今天下的形势！粤匪捻子如今占了东南半壁江山，几十万人来回流
窜，你以为躲在你湘阴老家白水洞那几间破草房里就能躲开当今这乱世吗？你不知道粤匪头目早就
恨你入骨，多次扬言抓住你要点你的天灯吗？再说，就算粤匪没找上门来，你这十年在湖南官场上
或明或暗结下的那些仇家，他们能放过你吗？年近半百怎么样，两鬓斑白又怎么样？你能给谁说，
谁会怜悯你？左季高我告诉你，人生就如中流击水，不进则退！只要你做事，就永远是逆水行舟，
而且还要经风雨，斗大浪，在这时候，只有鼓足气力，奋力搏击才有前途！退，说得容易，你无路可退！
左宗棠：可是如今这情形，我也是穷途末路，无路可走呀。
胡林翼：谁说你无路可走，你没有朋友吗？曾国藩曾大帅在宿松大营，每次来信都在追问你的下落，你有朋
友啊，一个人赶去京城，你和谁商量了？你想抽身而退，又置我，置曾国藩这些朋友于何地？还有，
那些在你人生路上关注你，看重你的前辈长者，你又置他们于何地？还有，你的志向呢，你的抱
负呢，难道一遇上挫折就全丢弃了不成？要真是这样，那是我们这些人瞎了眼，看错人了！季高啊，
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俩在京城的一家小客栈里，一连十天，谈志向，说人生，分析天下大势，
谋划着怎样做才可以振兴这个国家，别人骂咱们是两个穷疯了的傻秀才，可咱们那时真是少年意气，
气吞山河！还有，你二十五岁时，我丈人、前两江总督陶大人，第一次在湖南见到你，你们爷儿
俩就整整谈了一夜！我那岳父大人当年是何等欣赏你呀。后来，你到金陵两江总督府做客，岳父他
老人家陪着你这个小小的举人，连谈两天，还带你参观了总督大堂，让你坐在总督位子上，老人家
说你迟早会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你忘了吗？
左宗棠：陶老大人恩德山高水深，左某人永世难忘，只是，只是他老人家可能对我期许过高了。
胡林翼：胡说！他期许过高，还有林则徐林大人呢？他过湖南，全省高官一律不见，单单派两骑快马从湘阴
接来年轻的左大举人，当夜泊舟湘江之上，一直谈到红日东升！他老人家对你说过啥来？
左宗棠：他老人家说，中国将来的忧患，不在英国，在于沙皇俄国，东南洋人祸乱，或许还有别人抵御，而
日后西定新疆者非你左宗棠莫属！
胡林翼：好像还送你一幅对联吧？
左宗棠：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润之兄，多谢提醒！我左某人这回要是摆脱了麻烦，就在
你这里做个营官，带兵打仗，从头做起！
胡林翼：哈哈，左季高，我就要你这个态度！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我告诉你，你的事情现在
已经有了转机。
左宗棠：噢？（从人端上酒菜）
胡林翼：酒菜来了，来，季高，这一杯酒，为你压惊！干了。
左宗棠：多谢。润之兄，你刚才说的转机——
胡林翼：你出事后，我和曾国藩曾大人两个人已经分头给皇帝上书，历数你这些年在湖南的功绩，我还派人
带一笔巨款进京，拜访了所有的当朝权贵，最后由咱们湖南朋友郭嵩焘执笔，请南书房侍读学士潘
祖荫给皇上连上三折，事情终于有了转机，而潘大学士折子上的两句名言，已经传遍了京城：国家
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季高，你听听，公道在人心啊。
左宗棠：过誉，过誉，润之，我，我，谢谢，谢谢你们这些危难之际肝胆相照的朋友！
胡林翼：哈哈，来，为这句话干一杯！你这个人，就是自视太高！过于自负，自负到不愿意麻烦朋友，这些
年来，我和曾国藩两个人在外面带兵打仗，东征西讨，要不是你左季高在背后出谋划策，出粮助饷，
哪里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季高，我们可都欠你一大笔人情哪。
左宗棠：岂敢，岂敢！
胡林翼：还有一个人，也为你的事起了不小的作用！
左宗棠：谁？
胡林翼：林则徐，林大人！
左宗棠：他——
胡林翼：对，虽然他老人家已经去世十年，听说皇帝调出当年大内档案，翻出了林大人当年给道光皇帝上的
一封保折，专门说到你左宗棠，说你“才品超冠，忠肝义胆，与时俗迥异，胸罗古今地图，本朝国
章，精通时务，谙经世致用之学，实为栋梁之才！”想不到吧？这才是真正公忠体国的大臣啊。来，
我们敬林大人一杯！
左宗棠：（恭恭敬敬站起，奠下一杯酒）左某人今生今世，为这么多前辈所欣赏，有这么多的知音朋友，还
说什么生死福祸！润之，你说下面该怎么做吧。
胡林翼：好！（用钥匙打开木匣）奉上谕：着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补，随同曾国藩襄办军务，钦此！
左宗棠：臣左宗棠遵旨！
【音乐大起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