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场
时 间：前场当晚
地 点：景同前场
【幕启时，于头儿发出一声嚎叫，与王化明上
于头儿：噢！不，不会吧，大老爷，我的活祖宗！这，这不是真的吧，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开，开玩笑。
王化明：你喊什么！谁拿这种事开玩笑？我已经决定了，忙完这几天，我就去办！
于头儿：真的？
王化明：真的！
于头儿：我不信，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再说，这种事也不是谁想办就能办的了。大老爷，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老
人家别人吓唬我好不好？
王化明：是真的，一般人当然安排不了，我求了东厂的郭进郭大人，他老人家答应帮我办，还认了我做干儿子呢。
于头儿：（失声）噢！
王化明：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东厂的厂公可不是谁都能巴结得上的。他老人家肯帮我是咱老王家的福气！
于头儿：那个老家伙那么恶，他，他为什么要帮你？
王化明：我送他五千两银子。
于头儿：什么，你送他了五千两银子？你的银子是——
王化明：不就是你和我爹藏在地窖里的钱吗？
于头儿：噢！完了，完了，全完了，我的银子，我的银子，臭小子，那可是我和你爹存了一辈子的养老钱哪，你，你怎
么一下子拿出去送人了，你，你要气死我了？
王化明：你看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五千两银子吗，至于这样大呼小叫吗？等我真的出人头地了，还你五万两银子还不行
吗？
于头儿：五千两啊，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我存了半辈子的血汗钱，一下子，说没就没了！你，你要是拿着银子去买
官，不，哪怕是嫖女人赌博我都不会这么伤心，可你倒好，你是花五千两银子让人把你给废了去当那个断子绝
孙的死太监哪！天啊——
王化明：住口，住口，你瞎喊什么？谁是死太监？你不要命了？
于头儿：我就要喊，死太监死太监！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我和你爸两兄弟只有你一个男娃，原想着供你读书做官
光宗耀祖，也让我脸上有几分光，可你偏偏要去做个不阴不阳不男不女鬼一样的太监！完啦，完啦，以后街面
上的人都该捂着嘴拿屁股笑话我啦，谁的脸上都有四两肉啊，我以后还怎么活啊！
王化明：不想活就死了算了，反正我已经拿定注意了！
于头儿：明娃，好我的大老爷，祖宗，咱们再商量一下行不行？你，你可是一个读书人哪，又是进士出身的七品官，咱
们的前程—— 好我的大老爷呢，狗有时候活得比人好，可人总不能学狗吧！
王化明：狗活得比人还好就算是条狗也不能叫狗，得叫大人！读书人咋了，进士咋了？我告诉你在大明朝读书人一钱不
值！不管你是做了多大的官，有多大名气，只要皇上不高兴，拖下去扒了裤子就打，有什么脸，有什么好？如
今最吃香的就是太监！皇宫里的不说，东厂西厂的提督太监，哪个人不怕？再说下面，军队里有监军太监，镇
守太监，地方上有税务太监盐务太监，哪个不吃得满嘴流油，腰包装得鼓鼓的？啊，你想想看，王振也是三十
岁上净了身进宫当太监的，一个乡村教书先生，不上十年功夫，满朝文武，哪个不争着拜他做干爹干爷爷？哪
个不抢着给他送金银珠宝？连亲王见他都得行礼做揖那！多大权势。
于头儿：可，可王振不是死了，还让抄家了吗？
王化明：那又怎么样？那也比窝窝囊囊的一辈子强吧？我这个七品主事，平时看起来人五人六的，关键时候还不是让人
逼着学狗叫？这种鬼日子我过腻了！凭什么我就不能出人头地，凭什么太监不能光宗耀祖？咱们走着瞧！
于头儿：可是，可是太监太，名声也太不好了呀。
王化明：名声？名声顶个屁用！大明朝名声最好的大清官不正蹲在这里，等着让人诛灭九族，千刀万剐吗？这件事就这
么定了！（拂袖下）
于头儿：明娃，大老爷，祖宗！咱们再商量一下呀。唉，报应，报应啊！（追下）
【郭进与旺儿上
郭 进：旺儿，皇上派的御医给于谦看过了吗？
旺 儿：老爷子，已经看过了。
郭 进：情况怎么样啊？
旺 儿：还能怎么样，给包了包伤口，留下一点药，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走了。
郭 进：噢。
旺 儿：老爷子，看这个架势于谦恐怕死不了啦吧？
郭 进：谁说的？
旺 儿：我说的——
郭 进：今天死不了，也许明天还得死！咱们这位当今圣上，脾气急，遇事又爱走个极端，偏偏耳根子又软，如今这事
啊，就算皇上有意放于谦，他身边的那帮子拥立皇上的亲贵们也不干哪，于谦那么精明能干，于谦出来了，这
班人该怎么办？
旺 儿：是，还是老爷子高明。
【外边有人喊：“谁，什么人？”
石 亨：兵部尚书石亨奉旨到此！
旺 儿：石亨，他来干什么？
【石亨气昂昂上
郭 进：哎哟，不知道石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哪。
【石亨不做声，回过身恭恭敬敬的行礼，英宗周身裹一身黑斗篷上
郭 进：皇上！您，老奴叩见陛下！
英 宗：起来吧，不必多礼。
【旺儿搬椅子让英宗坐
郭 进：皇上，这么晚了您怎么上这种地方来了？万一要是惊了驾老奴可担当不起呀。
英 宗：没事，朕这儿不是有石亨大将军护卫吗？
郭 进：还是让老奴调锦衣卫来——
英 宗：不必张扬，朕在宫里呆不住，就想出来走走，马上就回去。怎么样，御医给于谦看过病了吗，他现在怎么样？
郭 进：回皇上话，御医已经看过于谦了，包了伤口，还留下些药。
英 宗：嗯，这个于谦，朕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东厂抄家的情况怎么样？
郭 进：旺儿，你回奏皇上。
旺 儿：是，皇上，于谦家是奴婢带人去查抄的。于谦家里穷，过去都是在京城租房子住，后来前年郕王赐给他了一套
四合院，共计有房十九间。于谦在京城孤身一人只带个老佣人，所以只占了三间西房和一间马房。在西厢房共
查出各类图书三千余本，然后就几件衣物，二十三两银子，四百多个大钱。还有些日常用具。
石 亨：就这么多东西吗，不会吧？
旺 儿：还有，在封锁的上房里放着一只很大的描金箱子。
石 亨：我说一定有东西嘛。
旺 儿：奴婢让人打开箱子查看，原来都是先皇，陛下和郕王这些年赏赐给于谦的衣物，铠甲，其中一件蟒袍还写明是
皇上您赏给他的。
英 宗：嗯，那是他巡抚晋豫两省有功，升兵部侍郎时朕赏给他的，就是没见他穿过，这个于谦啊。常常有人给朕说，
大明的官儿不贪污活不下去，这个于谦看来是真清官，他不也没饿死吗？郭老头。
郭 进：老奴在。
英 宗：兵部尚书是个肥缺儿吗？
郭 进：回皇上话，兵部尚书总领天下兵马，全国各地总兵大将统统归他管辖，是个肥得流油的位置啊。
英 宗：真的吗？朕还不知道有这事！朕来开个玩笑，石大人担任兵部尚书有一个月了吧，你们说他能捞多少钱？
石 亨：陛下，臣奉公守法，不敢有半点徇私枉法之处！
英 宗：朕就是问问，你紧张什么，起来吧！（良久）郭进？
郭 进：皇上，老奴在。
英 宗：你不会老的管不了东厂了吧？
郭 进：启奏皇上，老奴依旧心明眼亮。
英 宗：那就说说石尚书吧。
郭 进：老奴遵旨，旺儿。
旺 儿：是，启奏皇上，石尚书做兵部尚书至今不满一个月，共二十六天，到昨天晚上为止。石尚书家共抬进各类金银
合银九千五百六十两，另有各种珠宝绸缎共十七箱，昨天晚上山海关总兵派人给石尚书送来鱼翅二百斤，各类
干海货五百斤，另有一个红锦匣，里面装有十颗大东珠，见过的人说每颗东珠可值五百两银子，以上事是实！
石 亨：陛下，陛下，陛下，臣冤枉呀，臣，臣罪该万死！
英 宗：原来兵部尚书这么能捞钱啊。石尚书你起来吧。朕无意深究，就是想知道点儿实情。郭进哪，按大明律。石尚
书该当何罪呀？
石 亨：（刚起又跪下）陛下，陛下，臣罪该万死！
郭 进：照太祖皇帝祖制，贪污六十两银子即可杀头。
英 宗：哎哟，照这个说法石大人全家的脑袋都砍下来也凑不够数啊。哈哈哈哈。
石 亨：陛下，陛下饶命，求陛下念罪臣——
英 宗：行了行了，起来吧！朕就是说笑一下，以后做事小心一点，别总把自己那点小功劳总挂在嘴上。
石 亨：是，罪臣记下了。
英 宗：现在带于谦出来，朕有话要问他。
郭 进：是。
旺 儿：来人哪，带于谦！
【两狱卒挟于谦上，照例往地上一扔
郭 进：轻一点，你们两个蠢货！（摆手让狱卒下）
英 宗：于谦，御医给你治伤了吗？
于 谦：（行礼）罪臣于谦叩见陛下。多谢陛下关照。
英 宗：嗯，给他弄个座儿。
旺 儿：是，（搬来个马扎扶于谦坐）
于 谦：多谢陛下恩典！
英 宗：（指石亨）还认识石将军吗？他现在是朕的兵部尚书。
石 亨：于大人好。
于 谦：（并不看他）嗯。
英 宗：你心里要是有一半儿石亨对朕的忠心，今天也不用在这里受罪了！于谦，朕过去一直寄希望于你，你却辜负了
朕对你的期望。
于 谦：于谦罪该万死。
英 宗：正统十四年朕蒙尘漠北，第二年经历千辛万苦回到北京，朕当时并没有想过要再登基，只想就此做个富贵闲人，
可你和我那个兄弟郕王，一面扶朕为太上皇，一边把朕禁闭在南宫的那一块的小地方，大门紧锁，断绝一切内
外来往，让朕像个囚徒一样关在里面整整过了七年！你身为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却从来没劝谏过郕王！这你
怎么解释？
于 谦：臣罪该万死！
英 宗：（怒火中烧）郕王是朕的亲兄弟，他辜负了朕的信任，不顾兄弟之情，擅自篡位登基做皇帝，他还废了朕的儿
子太子之名位！而你，于谦，你不是一贯以忠直之臣自居吗？朕这两天翻遍了一=以往大臣的奏章，没见你为
此说过一句话，这就是一个一直标榜自己忠君爱国的执政大臣应该做的吗？你说，你说呀？
于 谦：于谦罪该万死！
英 宗：哼，朕今天不要你用这样的屁话来搪塞，朕要你说个清楚明白，说！
于 谦：是。陛下，听说郕王前天夜里已经在宫中驾崩，是这样吧？
英 宗：不错，郕王已经死了，他早就该死了！
于 谦：郕王驾崩，恐怕是陛下关照的结果吧？
英 宗：不错，是朕叫人去勒死他的！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个皇宫里，容不下两个皇帝！是他先不顾兄弟之情，辜
负了朕的！
于 谦：郕王迎陛下回来礼数上是有缺失的。可他给了陛下太上皇的尊位，又奉养宫中，陛下居住在南宫，七年之内生
了三位皇子，想必生活倒也自在。方才陛下说皇宫里容不下两个皇帝，如果郕王也是也是这样想，只需要一个
使者一杯毒酒，恐怕也该没有陛下今日了吧？
英 宗：放肆！于谦，你怎么敢这样对朕说话？
于 谦：臣罪该万死。
英 宗：哼，恐怕那是你也在想朕会终老于南宫了吧，你也没想到朕会脱困而出，在登皇位了吧？
于 谦：臣想过，臣也知道，陛下再次复辟是指日可待之事。
英 宗：噢，为什么？
于 谦：郕王病重不治在朝廷上已经是人尽皆知之事。郕王一旦驾崩，他又没有子嗣，近支皇亲中最有可能继位的就是
陛下的长子，陛下的长子今年不过十岁，他若登基做了皇帝，请陛下复位不是顺理成章之事吗？
英 宗：嗯，好像是这么回事。
于 谦：本来陛下可以静静等待复辟登基的。结果却被石亨，徐有贞这一班急功近利的小人裹胁着搞了一场夺门复辟的
闹剧。陛下没想到那个晚上那帮野心家是把陛下做为一个赌具，置于不可测的险境之中吗？
石 亨：于谦，你别血口喷人，信口胡说！
英 宗：闭嘴！于谦你说下去，朕怎么在不可测的险境之中？
于 谦：政变当晚，当石亨他们率领一千京军进入大内之时，臣正在宫里值夜，臣若想制止此事，宫中禁军加上外围守
卫足有三千余人，一场混战之下，谁能保证陛下一家安危？
石 亨：于谦你胡说，就算你能召来三千人马，我们抬出陛下来，谁敢冒犯圣威？
于 谦：要是三千人中，有几个像石大人这样的野心家呢？冒犯了夺门而出的太上皇，在位的皇帝大概不会以为是大逆
不道吧？
石 亨：哼，陛下听到了吧，于谦果然心存谋害陛下之心，大逆不道，其心昭然！
于 谦：于谦如果真有谋害陛下之心，也不必召集士兵，紫禁城上现放着火器营二十门大炮，我只要下令调转炮口，对
准南宫开炮，陛下试想，区区南宫弹丸之地，在二十门火炮轮番轰击之下，能有几人活命？
石 亨：胡说，一派胡言！
英 宗：住口！（良久）于谦，这么说，你也是夺门之变中，助朕登基的功臣了？
于 谦：臣不敢冒贪天功。
英 宗：那儿你说说，身为兵部尚书，你本可以调兵围剿，也可以下令大炮轰击南宫，你为什么没有那样做？真是想暗
中帮助朕重登大宝，之后又不愿居功吗？
于 谦：臣罪该万死。臣当时只是想以当时情势，陛下重登皇位是顺理成章之事。陛下，这十多年我大明饱经内忧外患，
天下百姓再也经不起战火动乱了。
英 宗：啊，是这样。（良久）于谦，朕赦你无罪，即日起官复原职，好吗？
石 亨：陛下，陛下，不可，万万不可！
英 宗：有什么不可？
石 亨：不杀于谦，陛下复辟就师出无名！不杀于谦，对不住那些豁出身家性命参与夺门之变的大臣与将士！
英 宗：是吗？
石 亨：是！
英 宗：咹？
于 谦：石亨说的对，于谦恳请陛下收回圣命，仍然赐于谦死罪。
英 宗：怎么，你不接受？
于 谦：陛下今日不杀于谦，复辟出师无名，于谦不死，不利于陛下！况且——
英 宗：噢，况且什么？
于 谦：当年国难当头之时，群臣请郕王登基称帝，郕王也是百般不可，是臣反复劝说，一力担保让郕王登基称帝，如
今郕王已死，于谦愧对郕王，情愿一死以谢郕王！
英 宗：怎么，你真的宁愿一死？
于 谦：臣死志一定，求陛下成全！（鼓声，良久）
英 宗：好吧，既然如此，那朕就成全了你！
于 谦：罪臣于谦多谢陛下成全！
英 宗：你这个于谦，你这个于谦哪。日后让朕的子孙为你平反昭雪吧。（拂袖下）
于 谦：于谦多谢陛下。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