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
[时间:午后。
[静谧的小院,李大菊坐在屋前绿荫下打毛衣。
[李青果蹑手蹑脚上。
李青果 大姐,大姐!
李大菊 你个死丫头,快,赶紧过来!
李青果 大姐,爸不在吗?
李大菊 在呢,刚吃下些药睡下。
李青果 咋,爸病了吗,重不重?
李大菊 病没, 有啥病,就是心里不舒坦,为拆文庙的事情发愁着呢。前天晚上又和张妈嚷了一仗,着了些气,就躺倒了。还有你这个死丫头,爸
平时最心疼的就是你了,一连这么多天都不露面,让人操心死了。
李青果 爸说我要是回来打折腿呢。
李大菊 那是个气话嘛还真打呢嘛!不过你这个娃娃确实该打一顿了。
李青果 (扑在李大菊怀里)大姐,这些天真是想死我了!
李大菊 你呀,这么大的岁数了,多会儿能长大!这几天单位上都好着呢吧?
李青果 没事,好着呢。哎,对了大姐,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李大菊 算了,上一次你给我买下的裤子还放着呢。我一个摆摊摊子的,那么好的裤子能穿出去吗?你人也不小了,挣几个钱也不容易,要想着存下
几个呢
李青果 好了,好了,知道啦,大姐,你可真唠叨。这次呀,我送你的礼物是一首诗。
李大菊 诗,我这么个半老婆子还能写成诗吗?
李青果 那当然,你看《星星诗刊》已经给我发了。
李大菊 我看。(念)“《给大姐》,作者,李青果 (注:诗原作者苟天晓)。”这个丫头,胡写啥着呢。
李青果 (念)《给大姐》——
家是一座老屋,
父亲是地基;
大姐是温暖的厨房,
炉火边我悄悄长大。
家是一棵大树,
父亲是树根;
大姐是坚韧的枝桠,
你牵着我的手,
哪怕我飘到海角天涯。
家是亲人的一句话,
是大树的心房老屋的魂。
这句话代代相传,
我却听你说得最多——
丫头,早点回家。
我很小就没了妈妈,
大姐就是妈妈。
李大菊 (擦泪)你这个丫头,把人惹得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
[屋里头李大咳嗽声。
李青果 爸醒来了。
李大菊 没事。 ’
[李大揉眼睛上。
李大菊 爸,你睡起来了。
李青果 爸!
李 大 (对李 大菊)你再出去买些菜,晚上多炒上两个菜。
李青果 爸,我回来了。
李 大 知道!以后把那些没缘由的东西少写上些,有时间多帮你大姐做些活!(头也不回地下)
李青果 还生我的气着呢。
李大菊 胡说,没有听着叫我多炒上两个菜吗,给谁吃呢?还不是你这个喂不熟的狗!这个老汉,睡了两天不起床,听着四丫头的声音人就精神了。
李青果 大姐,我也去,再给爸买两瓶酒。
[段军匆匆跑上。
段 军 大姐,四妹也在呢吗。
李青果 三姐夫,啊,了不起呀,英雄回来了。领了多少奖金?
段 军 去去,哪来什么奖金,尽想好事!
李大菊 四妹,段军咋了?
李青果 大姐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有三姐夫这么大一张照片,说三姐夫赤手空拳,勇斗持刀歹徒,保护了人民群众的安全。英雄啊!
段 军 你行了,就信那些记者们瞎编。
李大菊 哟,段军,你受伤了没有?
段 军 大姐,没事,抓了几个小混混,擦破点儿皮。
李大菊 唉,你干的这个工作太危险了,以后要千万小心呢。三菊呢?
段 军 她去新疆做生意,不在。大姐,恭喜你呀。
李大菊 我有啥喜呢?
段 军 电话亭的手续给你跑下来了!就在文庙小区路口一个铁皮小屋,你还可以卖点儿冷饮、饮料什么的。这是交警队的手续,这是市政上的批准
文号,这是工商局、税务局的执照和登记证。大姐下周一你拿着这些手续,带上身份证、户口本,到电信局办理开通电话手续。我问了一下,
有两千多块钱就全办妥了。
李青果 哎哟大姐,太好了!三姐夫,你果然是个英雄,了不起!
李大菊 你再不要哄我了。我打听过,把这一套手续办着下来,不算请客送礼,也起码得个五千块钱。
段 军 大姐,真没花那么多钱。
李大菊 那是多少?
段 军 这,具体是三菊办的,等她回来你问她吧。
李大菊 也好。快吃下午饭了,再不要走了,等一会儿一搭吃饭。
段 军 行,爸呢?
李大菊 爸刚出去,就回来呢。你先坐一会儿,我们买菜去。
李青果 三姐夫,走了啊。
[段军背着手四下看看,正欲进屋,李大上。
段 军 爸,你回来了。
李 大 嗯,你也来了吗。
段 军 爸,坐,我拿你的茶杯去。
李 大 嗯,你也坐下,再不忙。
段 军 爸,最近身体有点儿不好吗?
李 大 也没个啥,就是情绪不高,心里有些颇烦。咦,自从说是这个文庙要拆呢,再没有顺过,尽是麻达。
段 军 爸,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杆汽枪?
李 大 咋呢?你这个猫蛊神平时来去一阵风,今天回来是不是想算我的汽枪?
段 军 爸,不能。你老人家有杆汽枪算什么,你老人家留着用,有事儿我顶着。
李 大 这还差不多。汽枪是那一年除“四害”响应号召着托人买下的,后头又说是麻雀儿是好东西,再不让打了,这枪就放下再没有动,收枪的
那一阵子我把这个事情都忘掉了。这一向是居委会的那个喇叭把我吵得栖栖没个办法,这么着又找着出来擦了一下使给了。
段 军 打了有多长时间?
李 大 断断续续打给了一个多月。打不坏着,张妈那个老东西说她的喇叭是个信得过产品。
段 军 枪法不行吧?
李 大 胡说,那个喇叭都叫我打成筛子了,它就是不坏着。
段 军 射击位置在那儿?
李 大 就后头那个小楼楼子上。
段 军 嗯,挺隐蔽的位置呀,怎么还让张妈给发现了?
李 大 我没有防那个老东西她弄下一个望远镜儿着,就像个特务嘛,望远镜里把我叼着了。
段 军 后来呢?
李 大 后来她就提着破喇叭撵着骂来了,老东西歪得很!
段 军 你呢?
李 大 我心里虚着呢,脸上没有露着出来,眼睛闭住和她嚷了一仗。她也没有占上便宜,甩上走了。
段 军 (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李 大 好笑得很吗?
段 军 爸,对不起,不是笑你,哈哈哈!我是觉得太有意思了,你都七十了,还弄这事儿,哈哈哈!真让人,没法夸你。哈哈哈!
李 大 对了,吃了哈哈屁了吗!(终于也绷不住)哈哈哈哈……我也知道我, 做得有些不稳当,急了哇。这个事情想一下实话可笑哇。这一回把张妈
算是彻底得罪下了,唉。我听说她还要把派出所的叫上一搭来收我的枪呢。
段 军 张妈才没时间来收你的枪呢。张妈最近忙着呢。
李 大 那个老婆子,一老忙着呢,尽是居委会的那些尕事情嘛。
段 军 才不是呢。爸,这么大的事你老人家都不知道?
李 大 啥事?
段 军 张妈准备要结婚了。
李 大 啥,她跟谁结婚呢?
段 军 我听说,就是那个老爱跟她套近乎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李 大
段 军 对,就是他,
李 大 这个老东西,下手还快得很!老婆子才死掉几年啥,就熬不住了。这些有文化的人骚得很。
段 军 人
李 大 我光棍都打给了快三十年了,不是还是立立的一个人死挨着呢吗?谁不知道一个人的日子难过的,谁不知道有个知冷知热的老婆子侍候下
了好的?我就命苦得很!有时节我一个也躺下了尽思想呢,我都七十的人了嘛,现在好着呢,万一哪一天哪里有个不合适,叫我指望谁呢?
姑娘女婿孝顺是孝顺,端屎端尿的还是要我自己屋里的人呢。现在你光看,过来过去跟的是自己的影子嘛,养下你们这一群王八蛋,就
没有一个把我关心一下的!(伤心而泣)我命苦得很哪,四十岁上大菊的妈就走掉了,给我丢下齐茬茬的四个姑娘嘛,四菊才一岁。我一个
男人家,又当爹呢,又当妈呢。 穿衣服我买下布了邻居们求着做上,月底下吃的没有了四处借去,三菊、四菊尕时节身体不好,一
病两个就都躺倒了,这个哭呢那个疼呢。我跑前跑后头有这么大!实话呢,那个时候我连哭都没个地方哭去,就害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了
丢下四个娃娃怎么办呢。三十年哪,三十年哪。唉,我这一辈子是啥啥都没有了,罢了,罢罢的罢了。
段 军 爸,我们做儿女的都关心你着呢,可你那个脾气,谁敢跟你说呀。我们还一直以为,你跟张妈能成呢。
李 大 想法有些呢。这十几年她把我也好着呢,谁知道人家是个啥想法啥。现在好了,人家找了
个文化人,好嘛。女人的心,看不透啊。
段 军 爸,今天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给我一句实话,想不想娶张妈?
李 大 不想是王八蛋!迟了,迟了啊,想也没用了。
段 军 不,有办法。
李 大 啥办法?
段 军 我听张妈说呀,其实她心里最中意的人还是你。就是这么多年,你也一直没啥表示,人家实在是等不住你了,这才答
李 大 我也想着表示一下呢,你不知道,关键时刻心里虚着呢,腿子软着往前不来着。这一种事情做不来,不会做着。
段 军 嗨,不就是一句话嘛,我爱你,我喜欢你,多简单!
李 大 哎,我但说出来这么个话羞都羞死了。
段 军 那怎么办?索性让她嫁给
李 大 段军,你这个娃一向精明能干,这个事情你要把爸帮一下呢。
段 军 你们老人的事,我做晚辈的不好帮呀。
李 大 好帮,好帮,你把刚才那个意思给张妈好好说一下,看一下她是个啥态度。
段 军 我就说,我爸喜欢你,爱你想娶你回家,他一辈子就爱你一个人。
李 大 咦,肉麻得很。价对,把老脸豁着出去,不过一辈子爱她一个的话不要说,我还喜欢大菊的妈着呢。就喜欢过这两个人,这个话就实了。
段 军 行,那我就去试试看,明天吧?
李 大 现在就去。我的娃,把你辛苦了,明天害怕迟下呢。
段 军 好,那就现在去。呀,不行!
李 大 咋了啥?
段 军 你刚跟人家吵过架,说不定张妈的气还没消呢,万一我去人家正在气头上,行的事也不行了。我不去。
李 大 哎呀去啥,你给她说,老汉子知道错了,错错的错了,我给她低头认错,保证以后再不打她的喇叭了,成不成?
段 军 你这态度,还行,我去。哎呀,还是不行!
李 大 又咋了啥?
段 军 我就这样去,空口无凭,人家张妈也不信呀,还是你自己去说吧。
李 大 哎哟我的个尕先人,我要是能张开嘴还用着到这个时候吗?这么,我把汽枪给你拿上,你去交给,当个证明,你看行不行?
段 军 嗯,这怕还差不多。
李 大 那就这么,(取枪)给,拿上快去。
段 军 那我就去了啊。
李 大 走啥,这个娃娃今个天怎么这么沾啥!
[段军一笑走开。光切。一束追光下,李大坐立不安,忽喜忽悲。舞台另一侧,段军找到张妈。
段 军 张妈,给,枪我给你收上来了。
张 妈 咦,段军,还是你娃行呢。那个老东西犟得很,我还想着你去肯定收不来。老东西吵了没有?
段 军 没有,我爸特爽快,他让我把枪交给你,还让我向你老人家道歉,说他错了,请你原谅他,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的喇叭了。
张 妈 真的?咦,这个老东西怎么变得这么温柔了?
段 军 唉,其实你不了解我爸。
张 妈 不了解?十几年了,我养狗的人把狗的毛病不知道?就是死驴犟板筋嘛。
段 军 我爸犟是犟,心可好着呢,待人也好。
张 妈 那倒就是的,人干洒。
段 军 那天跟你吵完架,我爸就躺在床上了,两天没起床。
张 妈 咋了,病了吗?看大夫了没有?
段 军 病倒是没病,就是有心事。
张 妈 他有啥心事呢?
段 军 我们听见他在床上老念叨,长吁短叹的,真可怜。
张 妈 他念叨啥着呢?
段 军 他说——张妈,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张 妈 我不生气,大不了骂我嘛,我都听惯了。
段 军 不是,我们听见他说,他这一辈子呀,就喜欢过两个人,一个是大菊的母亲,张妈那是个好媳妇。还有一个呢,啥人?
段 军 还有一个,就是你张妈了。
张 妈 啐!你胡说啥着呢!
段 军 看,我就知道你要生气。行,那我不说了。
张 妈 不成,你详细说一下,我要听一下这个老东西背后怎么说我着呢。
段 军 都是好话,说你贤慧、能干,人也长得漂亮。
张 妈 哎哟,这个老东西!我还漂亮啥呢,老了着——还怎么说着呢?
段 军 张妈,你老人家也一个人过了几年了,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找一个老伴?
张 妈 想过嘛怎么没有想过,你当一个人的日子好过吗?再说,我又当的是居委会主任,认得的人也多。追的人也有呢,有两个人说来了,太老
了着;还有几个把我也暗恋着呢,又太尕了着。过来过去没有一个合适的,把人晃过了。
段 军 这我就放心了。我爸说他老了,这辈子就有一个心愿,就是把你老人家娶回家,可偏偏这次又把你得罪了,也不知道你肯不肯原谅他?你
要是还不原谅他,他活着也没啥意思了。哎,张妈,我就这么给你学一下,也不知道你对我爸是个啥意思,我就是看着老人太可怜,你
看你——
张 妈 段军,你爸真这么说着呢吗?
段 军 向毛主席保证!唉,张妈,你要是没这个意思——
张 妈 谁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多少年了,主要是这个老东西他一到关键时候就撤火着,总不能叫我一个女人家太主动了吧?
段 军 真的?那太好了,这下我爸可有救了。我去给他说……呀,光我去说他怕是不信,张妈你看——
张 妈 那我去。
段 军 张妈,还是你老人家有主见、有魄力。我服了!(隐下)
[张妈喜气洋洋走向李 大,全场灯亮。
张 妈 老李,老李!
李 大 张妈,你、你来了吗。
张 妈 来了,你把给段军说的话,再说上一遍。
李 大 那,就那个意思,我……你知道就行了,我,说不出来。
张 妈 老东西,不成,我要听你亲口说一遍呢。
李 大 你,你不是要嫁
张 妈 嫁
李 大 段军说着呢。
张 妈 胡说,段军!
[段军探出身来。
段 军 爸,张妈,对不起,
张 妈 咦,这个娃娃!
李 大 这个娃乖着呢!
张 妈 你说。
李 大 说啥?
张 妈 你说一下的那个话。
李 大 哪个话?
张 妈 我爱你!
李 大 我爱你,爱死了一回!
[两人害羞转身。
张 妈 老东西!让我等给了几年。
李 大 我识着怪喳喳儿的。
张 妈 有啥怪的呢?
李 大 现在娃娃们说的我明白了。
张 妈 啥?
李 大 爱情两个字好辛苦,实话。
张 妈 你呀,你这个老不死的。
[两人背靠背剪影,音乐起。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