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
[时间:早晨。
[古唐槐下,李大与高老师在下象棋。
李大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高老师 (东北口音)哎,老李,看棋呀,将!
李 大 咦,你这个炮是从哪里来的?不成,没有看着,悔一步悔一步。
高老师 行行,看好了,将!
李 大 怎么又将着呢?唉,算了算了,不下了。
高老师 好好,不下就不下。老李,你这几天咋了,怎么总是唉声叹气的,有心事?
李 大 也没有啥,就是心里头颇烦着,像是猫抓着呢。
高老师 (打开报纸看)人老了,凡事要想开些,看淡点儿。
李 大 就是。高老师,你都退休了的人,一天还订那么多报纸干啥呢?
高老师 关心国家大事呀。唉,我们这种人呀,在单位的时候,就怕有人管;现在退了,没有人管了,还总想着有个组织管管,没有人管还不行。
听了一辈子党的话,现在不看看报纸,听听党的话,也着急。
李 大 就是,我们四菊也老说呢,人要和人多来往呢。人不敢独,老一个人蹲下胡思乱想就要犯错误呢。
高老师 你们家四姑娘最近名气挺大,发表了不少作品。从小我就看着这孩子有灵气。
李 大 有啥名气呢,多亏你这个大作家培养教育得好。
高老师 得了,老李,我可比不上人家年轻人。我算什么作家呀,做了一辈子编剧,就上演了一部作品,演了三场就完事,有时候想想我这一辈子真
算是一事无成啊。说我不聪明、不勤奋?算一算这辈子东西写得也不少,好几纸箱,可我好像总跟不上趟,不是领导换了就是政策变了,总是
差那么一点儿。到现在晚啦,啥都写不出来啦。
李 大 高老师,其实你好着呢。一儿一女,一个当领导着呢,一个在美国呢,都孝顺,日子过得又好。人这一辈子嘛有这么一个样子就好着呢,你
说呢?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嘛,还能做个啥。
高老师 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问我何求。”
李 大 对着呢,就你说的那个话,想开些,看淡些。
高老师 咦,看,这又是你家四丫头写的诗。
李 大 我看,在哪里呢?
高老师 这不是,作者李青果。
李 大 拿过来我看一下。
高老师 念念,让我也听听。
李 大 (念,京兰腔)“男人”,说男人的。(念) “男人,很讨厌,又没啥用处。”(惊愕地望着高老师)
高老师 念呀,现在年轻人写东西都这样。
李 大 “唯一的长处,是站着像马一样撒尿。”这个娃娃,这是个啥啥?“好男人和好女人,操——操!总是擦肩而过。”这个娃娃怎么还骂人呢!
高老师,现在的报纸怎么啥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登呢?
高老师 想开点儿吧老哥!你说,爱情两个字好辛苦,这在语法逻辑上通吗?唉! “不是不明白,世界变化快”呀。
李 大 高老师,这一张报纸能不能给我丢下?
高老师 行,给你吧,我走了啊。(下)
李 大 慢走。
[城市的嘈杂声。
[李大四顾无人,又拿起报纸看。张妈拿一段料子笑眯眯地上。
张 妈 李大,闲下了吗?
李 大 (不来劲地)啥事?
张 妈 嗨哟,还生我的气着呢吗?算了,价算了,那一天我是喝了几杯酒,话说得有些不适合,你再不要生气了。
李 大 我是个啥人啥,敢生你居委会张主任的气嘛!你尕指头一动弹,省军区的司令员都跑得得得得地着。
张 妈 价你对了啥,认得着几十年了着。一个大男子家,心眼子还小得很。
李 大 不要拍拍打打的,孤男寡女的让人说闲话呢。
张 妈 说啥闲话呢?就你这个老东西事情多。哎,我跟你商量个事情。
李 大 啥事?
张 妈 你看,这一段料子怎么着呢?
李 大 好着呢。
张 妈 这是高老师在美国的女儿给他带着来的。
李 大 哦。
张 妈 昨天高老师给我拿着来了,说是我穿这么的料子颜色最合适了,硬要给我送给呢。
李 大 那你就收下嘛。
张 妈 我收下了一想又不对,我守给了七八年寡了,高老师老伴也不在了,我收上他的料子,恐怕有些不合适。
李 大 那就退给去。
张 妈 可这也是他高老师的一片好心着,退给又害怕伤人的心呢。
李 大 那也看你。
张 妈 我思前想后没个主张,就想着把你问一下,你说我收下吗退掉?
李 大 你不是一向主意正得很吗?问我着咋呢?
张 妈 你这个老东西呀,怎么总是这个样子啥!
[李青果跑上,她打扮新潮,说京兰话。
李青果 爸,我回来了,张妈也在呢吗。
张 妈 四姑娘回来了吗。
李 大 这娃娃,急啥呢,坐下缓下会儿,我想着叫你给我写个材料,重要得很。
李青果 哟,爸,最近气色不错啊,红光满面的,遇上啥好事情了吧?
李 大 能遇上啥好事情呢。
李青果 不对,你这个老同志不老实,有事瞒着我呢。老实坦白,最近搞什么秘密行动了?
李 大 没有干啥呀。
张 妈 把个你爸能干个啥事?
李青果 张妈,你不知道,我爸最近干下大事着呢。爸,我还没发现你还有这一手呢,不简单哦。
李 大 我到底咋了啥?
李青果 咋了,你说咋了?你该挨批评了。两个星期前,你干了个啥事?
李 大 没有呀。
李青果 没有,人家都看见了你还说没有!你和一个中年妇女手挽手地浪街着呢,有没有?
张 妈 真的吗?嗨哟,李大,你半天才是高粱米里调辣子——吃出看不出啊,老了老了还是个风流人哪。
李 大 不要胡说!没有呀。
李青果 行了啥,我的几个朋友看得真真的就是你。有说有笑亲热得很,那个女的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张 妈 怪不得我识着这个老汉最近不对搭嘛,半天还有这么的花花事情呢,老了老了还骚得很哪。
李 大 不要胡说!没有呀。
李青果 行了啥,我的几个朋友看得真真的就是你。有说有笑亲热得很,那个女的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张 妈 怪不得我识着这个老汉最近不对搭嘛,半天还有这么的花花事情呢,老了老了还骚得很哪。
李 大 胡说!我不是那一种人,真的没有的。
李青果 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妈去世得早,你为拉我们几个娃娃一个人守了二十多年,也不容易。现在我们都大了,家里的日子也好了,我
们做儿女的都盼着你能找上一个老伴。你把那个女的领回家来,堂堂正正地介绍一下,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你怎么做得人偷偷摸摸地啥,
让人说开了难听不难听!我们朋友说:你爸在外头套板着呢。
张 妈 哼,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那个花枝招展的妖精肯定是走不到人前头嘛,现在啥人没有。我走了!
李 大 等一下!你这个娃娃怎么把尿罐子往你爸的头上硬砸呢啥?我要是有这么的事情,我就不得好死!行了啥?
张 妈 不要胡说。
李青果 那是怎么回事?我那几个朋友说得有板有眼,上上个星期天,在世纪春天,他们把你俩从四楼跟到五楼,不可能看错!
李 大 嗨,那是你张妈要换个大彩电哟,叫我骑上三轮子车帮助搬一下。咦,你这个死老婆子不搞清楚情况就跟上乱骂人,那个花枝招展的妖精
就是你!
张 妈 咦,现在的娃娃们,我一个老婆子怎么成了中年妇女了啥。
李青果 那,你和张妈,手拉手是——有情况?
李 大 没情况!你张妈上电梯晕呢,我给扶了一把。
张 妈 看一下这个事情做下的,我走了!
[三女婿段军着警服,扛一大纸箱与李大菊上。段军是山东人的后裔,高大,英武,说普通话。
段 军 爸,张妈,哟,四妹也在呀。
张 妈 嗨哟,刑警队长回来了。
李青果 大姐,你怎么也这么早回来了?咋了,出啥事了?
段 军 没啥,大姐,你先进去洗一洗。
[李大菊默然进屋。
李青果 大姐,你咋了?(跟进)
张 妈 那就这么,我先走了。
段 军 对了,张妈,你托我打听的事情我打听好了,凡是九八年以后出生的子女可以在父亲所在城市落户。你让那个人办去,有啥问题再找我。
张 妈 那太好了,这一下把老梁高兴死了。段军,谢谢了。(下)
段 军 爸,给,这是我在武都路给你买的肉夹子,趁热先吃,你不是最爱吃吗?
李 大 唉,现在是啥都淡了。大菊做啥了?
段 军 没有啥,没事。对了,爸,你见着
搞影视剧没一个搞成的,还多半是骗子。你说让他别费劲了,小心上当。
(李青果冲上,李大菊跟上。
李青果 三姐夫,大姐碰上什么事了,胳臂上的青块是谁打的,啊?
李 大 啥。大菊挨打了吗?谁,谁打下的?
李大菊 爸,没事,没人打我,是我自家碰下的。
李 大 段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 军 爸,没啥,今天正好是全市大整顿,交警和城管联合整顿无证摊贩,大姐正好赶上了。
李 大 整顿就打人呢吗,谁打下的?
李大菊 爸,真的是我自己碰下的。
段 军 人家要收大姐的东西,大姐不让收,一来二去的,爸,谁也不会故意打人。这不,大姐找着我,东西不又要回来了嘛。大姐,没啥损失吧?
李大菊 没有啥,就是有些踏脏了,洗一下就行了。
李青果 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太霸道了,一个下岗女工摆个小摊碍谁的事了?
李 大 就是,那么多杀人放火、贪官污吏不抓去,给一个女人使的什么威风?
段 军 爸,你别生气。杀人放火、贪官污吏不归交警管,人家管的就是违章占道、违章行车的这类事儿。大姐难我知道,可一个城市秩序没人管
不是也不行吗?大姐,我在电信局有个铁哥们儿,他说又要建一批公用电话亭。这回我豁出去,走后门一定帮你承包一个,那时候就好了!
李大菊 呀,那可太好了!
李青果 三姐夫,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段 军 没问题。爸,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李 大 急啥呢,吃罢饭再走啥。
段 军 不行,人家等我呢。
李青果 哎,三姐夫,我前天托你我们主编儿子的事儿搞定了吗?
段 军 不行,那小子太坏了,七八个人,一分钱没有,点一大桌子酒菜,临完了还把老板打住院了。告诉你们主编,这次不给他儿子一点儿教训,
下次他以为杀人放火都没事呢。走了啊。 (下)
李青果 哎哎!儿子是人家的,你倒管得宽!
李 大 段军说得对着呢,你以后也少给揽这些事。唉,这娃,端端是个猫蛊神,来去一阵风嘛。
李青果 大姐,你快坐下休息一会儿,我帮你捶捶腰。
李大菊 我没事,捶啥腰呢。
李青果 那我帮你梳头吧,来。
李大菊 不用,你定定坐一会儿啥。
李青果 不行,一定要梳!
李大菊 这丫头,好,梳、梳。
[老姐比母,李青果对大姐有种眷恋之情。李大在一旁心有感慨,看得呆了。
李大菊 爸,段军给你买的肉夹子,赶紧趁热吃啥。
李 大 嗯,嗯,唉!过去是有牙呢没锅盔,现在是有锅盔没牙了。年轻的时候我老给你妈说,以后要是有钱,我们顿顿都吃牛肉面、肉夹子。你妈
还骂着呢,有个牛肉面吃就行了嘛,肉夹子不会下一顿再吃吗?你这个抄花子!我还想着油饼子夹肉呢。唉,就可怜了你妈了,活了,辈子,
没有吃上这几顿好饭哪。
李大菊 爸,好好儿的怎么又说开我妈了?再不要想,吃呀。
李青果 就是,我妈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再找个老伴了。爸,我同学李明明看上你了,给我说了好几次要把他妈介绍给你,要不过两天先见见?
李 大 啐!一个姑娘家家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给老子扯开皮条了。有那个时间给自己找一个,三十岁的人了,再过两年扔到街上都没人要了。
李青果 哼,没人要就没人要,没人要我和大姐过一辈子。
李大菊 去,谁要你呢,烦死了。
[李俊红上。
李俊红 没人要我要!爸,大姐、四妹,真巧,都在啊。
李 大 你怎么也回来了?
李青果 二姐,三姐带回来的衣服都穿上了?真好看。
李俊红 真的吗?今儿我上单位,大伙儿也都说好,要说买东西三妹的眼力是没说的。
李 大 给,这儿有肉夹子呢,趁热吃上些。
李俊红 (闻)啊,真香!我可不敢再吃了,再吃就胖死了。四妹,你回来得正好,这几天为你的事我把腿都快跑断了。
李青果 啥事儿?
李大菊 死丫头,给你介绍对象呢。
李俊红 对呀,这次这个可是二姐千挑万选出来的,保准你一见就同意。
李 大 二菊,人是个啥情况?
李青果 二姐,你再别说了,他就是个神仙我也不会见的。
李大菊 四妹,这是咋了啥?
李青果 你们累不累呀?我的事以后你们少管!
李 大 你这个娃这是个啥话,你的事情我们不管了谁管呢?你二姐也是一片好心,你先听一下条件再说嘛。
李青果 我不听,我不听!
李 大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李大菊 四妹,你是不是已经有人了?(见李青果点头)爸,四妹已经有了对象了。
李俊红 嗨,都怪咱爸,搞不清情况瞎操心,让人白跑路。四妹,这人是干啥的?多大了,有房子没有?
李 大 你二姐问你着呢。
李青果 他是个有名气的作家。
李 大 哎哟,怎么尽找下谝干传的人啥!
李俊红 爸,你不懂,作家好哇!蹲屋里两眼一闭,瞎编一小时,顶我们挣半个月的钱呢。
李大菊 这个人多大岁数了?
李 大 就是,多大了,家里有啥人?
李青果 岁数大点儿。
李俊红 大点儿好,小女婿的拳头,大女婿的馒头嘛。
李大菊 那,大多少?
李青果 他,今年四十七。
李 大
李俊红 啊?这么大!
李大菊
李 大 这么大了,不成,绝对不成!
李俊红 四十七了还没结婚,这个人肯定有毛病!
李大菊 四妹,这个人是个啥情况,你了解不了解,结过婚没有?
李青果 他,他还没离婚呢。
李 大
李俊红 啊?
李大菊
李 大 做了半天才是个婚外恋,把电视剧演着我屋里来了,我把你这个丫头不学好……(要打李青果)
李青果 爸,今生今世,我要嫁就嫁这一个,这叫爱情。爱情!你懂不懂?
李大菊 四妹,人家有家有老婆呢呀。
李青果 我等着,我等着他离婚。
李俊红 那他要是一辈子离不了呢?
李青果 那我就等他一辈子!
李 大 好、好,你滚,滚!以后再不准回来,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李青果 我走,我走!(跑下)
李大菊 (追出)四妹、四妹!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