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场
时 间：1957年秋天
［幕启时，广播喇叭里传出超正常声音歌声《社会主义好》，照原歌词最后一句应为“右派分子想反也反不了”城墙上标语已刷了很多，
依稀可见的是 “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大鸣大放，大辩论……”等陈旧口号，而新刷上去的则是令人惊心动魄地“坚决反击资产阶
级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
［空地上，范士清穿一身邹巴巴的制服，正在听单位陈主任训话
陈主任：范士清，你站好，我现在代表单位党组织，宣布对你的处理结果。
范士清，男，二十七岁，在单位大鸣大放运动中，疯狂向党进攻，宣传资产阶级思想，散布对党对领导干部的不满言论……
范士清：陈主任，我是响应党的号召给领导提意见，是你让我说的呀，我不说你还批评我不积极……
陈主任：我叫你ＦＤ了吗？教你说是看一下你放啥毒呢，毛主席说这叫引蛇出洞，聚而歼之！你这个毒草不长着出来我们也不知道，铲不掉对不对？
尤其恶劣的是 篡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诗词，明明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你给改成还看老毛，反动不反动？
范十清：那是开玩笑的。
陈主任：毛主席的诗词是教你开玩笑的吗？那在过去就是圣旨，改一个字就杀头呢！就凭这一条，把你枪毙掉都不冤枉！你这个人呀，一身的资产
阶级知识分子的臭毛病，叫你画人民公社好，你画下的牛干骨头柞着呢，人民公社的牛就那么瘦吗，就算真的那么瘦你对人民公社啥感情？
叫你画贫下中农，你画下一边脸白一边脸黑，群众批评还不虚心，说是技巧，啥技巧？
范士清：我真的——
陈主任：犟嘴！你就吃了犟嘴的亏了，我告诉你，凭你在运动中的表现把你打成FGM送到监狱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考虑到你还年轻，要给你给
条出路，单位决定， 把你划为极右分子，开除公职，送到酒泉夹边沟强制劳动教养！这是证明，明天一早有人送你去呢，听下了没了？
（下）
［范士清拿着证明,在巨大的震惊下，许久才反应过来，掩面痛哭起来
［巨大的歌曲声，暗转
［牛肉馆门前，剃了胡子摘了白帽子的马五坐在门前喝茶，岳老三担一担瓜吆喝上，他没认出马五
岳老三：瓜！香瓜甜瓜醉瓜西瓜，门扇大的西瓜！
马 五：呔，岳老三，认不得了吗？
岳老三：五哥，是你吗？我还实话没有认着出来？你，像是变了，噢，把胡子剃掉了。怎么把胡子剃掉了？
马 五：剃掉好，卫生，再说看开年轻么。好不好？
岳老三：看开怪怪的，像是下巴上吊了个鸡蛋。
马 五：你这个嘴呀！哎，我记着你不是在运输公司里上班着呢吗，怎么又干开老行当了？
岳老三：去干给了几天，不爱干就出来了。就挣着几大钱把人管的死死的了，不自由，我跑惯了，不爱教人管。
马 五：嗳，眼下这个形势还是有个组织好啊。
岳老三：嘻，五哥，去年公私合营我还想着你肯定不同意合营要单干呢，没有想到你是第一批呀，敲锣打鼓的戴上红花游街呢，你还积极呀，我把你
是红萝卜里调辣子，吃出看不出呀。
马 五：迟早的事情还不好赶个早。不积极行呢吗？街道上王主任天天动员着呢，儿子从青海专门请上假回来劝呢，女婿尕锁呐刚入了个党，我不合
营要翻脸走呢，你说我怎么办呢？我是黄河里扳下筏子的呀，黄河水朝那里流你就往那里飘，赶的就是个潮流，你要拗住了往回走呢，那把
你挣死都不行哪。现在你看，好，一家五口人，除了孙子和老婆子，都是国家职工，卖多卖少月月十号拿工资就对了，按时上班，按时下班，
啥心都不操。下了班喝个茶听个秦腔，活了个轻身，还是社会主义好啊。旧社会把人累死累活不是也没有挣下个啥吗？
岳老三：组织上给你给钱好，把你收拾开你也跑不掉。
马 五：我这么个奉公守法的公民，收拾我干啥呢？哎，花花和娃娃们都好着呢吧？
岳老三：好着呢，咦，现在处处反右着呢，你们单位没动静吗？
马 五：怎么没动静，这不是又把馆子门关掉集体学习去了吗？嗳，你们结婚几年了怎么没有养下一个，你行不行，不行我这儿收拾下着两条好牛鞭
呢你拿着去补一下，劲大 的很！
岳老三：价你去唦，我是害怕娃太多养不起，你老了留下个家用去。嗳，你怎么没有开会去？
马 五：我腰疼着呢，留下看门着呢。
岳老三：你们单位揪出来了几个右派？
马 五：嗨，反右是给念书人们找麻哒着呢嘛，我们这个尕馆馆子十几个人合着起来识不了一斗字，那里有个右派呢？价就借住机会把调皮娃娃们吓
唬一下算了么。
岳老三：对了，眼镜子，眼镜子画家打成右派了。
马 五：啥，实话吗？
岳老三：早晨我路过他们单位看见标语贴着出来了。
马 五：我说最近怎么不见眼镜子吃面来了。哎哟，要那么个今晚我们看一下眼镜子走，慰问一下。
岳老三：右派敢惹吗？
马 五：我一个扯面的怕啥呢。
［暗转，范士清屋里，范士清直直地坐在椅子上，显得孤独而无助
［马五与岳老三提东西上
岳老三：眼镜子，眼镜子！哎，五哥，这不是眼镜子吗？
范士清：岳三哥，老五哥，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马 五：时间大把你不见，看你来了嘛，眼镜子，你好着呢唦。
岳老三：看样子不好，坐着这搭就像捞着河滩上的鱼，就剩下张嘴瞪眼睛了。
马 五：价你去唦，话多的很！眼镜子你饭吃了没有？
范士清：我，我，我这儿啥都，你看连个开水都没有，行李都打好了。
岳老三：不用哪，我们都带着呢，看，五哥切了些牛肉，油饼子，瓜，眼镜子你光坐下吃就行了。
马 五：正好，听着你要出门呢，我们给你送行。看，我这儿还有好的呢-（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来）。
岳老三：嗨，五哥，你怎么有这个东西呢，哎哟，还是好酒呀，老伙计，多少年不见了！（抱住酒瓶亲）五哥，你怎么有这个呢？没有见你喝过呀？
马 五：我不能喝还能有吗？这是五一年的时节有几个大领导到我馆子里吃面，吃罢人家到后堂来和我握了个手，走的时候丢下了两瓶酒，我想着
留下做个纪念哪，你看今个可用上了。喝，你和眼镜子今个放开喝一下。（范士清拿杯子来倒上酒）
岳老三：好，好好喝一下，来，眼镜子，喝，今个我和五哥给你送行，戏上的话怎么说着呢，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光开故人哪，来，喝！
（范士清将半杯酒一饮而尽，辣得咳起来）哎哟，你慢些，半杯子酒一下挖掉了吗？来，吃肉，吃几块肉压一下。酒肉酒肉，酒要靠肉拿
住呢。
范士清：（又倒一杯）五哥、岳三哥，我，我谢谢你们来看我，说实话，整整一个下午，我坐在这里，心里真是绝望，绝望透了，我感觉这个世界
是这样冰冷和无情，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了，真的。谢谢，这一阵，我心情好多了，来，我敬你们二位，我在兰州仅有的两个朋友！
（又猛干一杯）
马 五：嗳，慢些，慢些！眼镜子，话不能这么说，遇着事要想开呢，你今年才二十几岁着，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就像是漂筏子，你这一下子才到
桑园子峡口呀，千里黄河的第一关，过去了比这个还险的多着呢，你怎么办呢，筏子一下河就只有往前走，没退路！一句话咬住牙豁出命
往前闯就对了。吃唦，吃着喝！慢慢来。我记着黄河上有一处地方叫个洋人招手，河道中间一处大石头，险得很，筏子到那个地方老筏子
客都知道，要把筷子对住石头使劲划呢，冲着过去水一分筏子就过了，要是一害怕筏子一躲，肯定要翻呢。遇着事也是这么个，硬着头皮
顶上去，事情就有个转机呢，一害怕一躲，鬼就上门了。眼镜子，你画画的本事这么大，总有一天还有用呢。
岳老三：对着呢，没事不要惹事，有事不能怕事，眼镜子，我看你是心眼子太实了，老话说呢，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哪，出了门说话
要小心呢。
范士清：（已有酒态）你们不知道，我，我是真爱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呀！我家里是上海的大资本家，为了参加革命，我和他们断绝了关系，坚
决要求到大西北来，到祖国最需要我的地方去，我是那么的相信党，爱戴党，党号召什么我都想走到前面，这一次，我是把自己的心掏出
来献给党了，可他们说我是拿了一块石头在疯狂向党进攻！有拿自己的心向人进攻的吗？（大哭）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