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时 间：距前场两个月后，夏天某日下午
地 点：镐京周公家后花园
【周家花园，舞台左侧是一个长方形类似凉亭的水榭，右侧有些花架子。幕启时，徐夫人正怒气冲天地坐在水榭
里，边上站着两个侍女及家仆，管家与穿一身黑衣的姬陈站在水榭外
徐夫人：真是气死我了，管家，把这个逆子架起来，给我着实打！
管 家：这，是，请君夫人示下，打多少？
徐夫人：打，打二十！
管 家：是。（示意两个仆人把陈架起来，低声对陈说）好我的少爷呢，老汉打你时你也好歹哭喊上几声，让君夫人听着
也消消气。
陈 ：来吧，打吧，你家少爷吭一声都不算好汉！
管 家：咦，你这娃。老话说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咋就不听人劝呢。
徐夫人：打，自己报数！
管 家：少爷，老汉可打了啊。（举藤鞭）
陈 ：打吧，一，二，三，老东西，使点劲儿呀，给少爷挠痒痒吗？
四，五，六、、、、、、
管 家：君夫人，打够二十了。
徐夫人：陈，你过来，（陈跪在水榭下空地处）我问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大胆胡闹了？
陈 ：母亲，儿子再也不敢了。
徐夫人：十五岁的人了，该是个大人了。你看你——
陈 ：母亲，儿子有个问题想问母亲。
徐夫人：你说。
陈 ：儿子的亲妈如今在何处？
管 家：大胆！你这娃是热昏了头吗，咋胡说开了？君夫人不是你的亲娘吗？
徐夫人：（怒极了）你，你这个畜生，怎么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
陈 ：三天一打，两天一骂，犯大过打小错也打，儿子就这样让你瞧不上眼吗？别人家父亲打儿子，母亲疼儿子，就我
们家，爹打娘也打，这还让人有活路吗？
徐夫人：你，你这个孽障啊。
众仆人：君夫人！
徐夫人：你们都先退下吧，让我和这个逆子单独说几句话。
众仆人：是。（退下）
徐夫人：陈儿啊，刚才打的疼吗？
陈 ：母亲放心，二十藤鞭，打不死人。
徐夫人：你这个娃呀，就是这么犟，你，你咋就从来不想想做娘的难处，咋就不为咱们娘儿俩的将来想想呢？如今从表面
上看，你父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周公，你的大哥是鲁国的国君，可你也应该知道你大哥并非我所亲生。
陈 ：那又怎么了？
徐夫人：娘的出身你知道吗？娘是殷商的宗室人家，当年，当商王还是天下之主的时候，天子做主，把你娘下嫁给你新丧
了偶的父亲，那时候，娘好风光啊，娘是天子的侄女下嫁给了诸侯的儿子，光送嫁的车队就排出了十几里，那个
时候，连你祖父文王对我说话都客客气气。有时候国中有大典，娘的位置是站在如今王后之前的。可如今呢，你
父亲他们兴起义兵，推翻了商王，如今大周是天下之主！而娘的那些宗亲都成了前朝的余孽。你那几个曾经位高
权重的舅舅们，虽然因为娘的关系还侥幸活了下来，但也都成了自顾不暇的丧家之犬。娘如今的身份很微妙呀。
王后这个人仗着自己姜姓的族人，早就看你娘不顺眼，娘如今生怕有什么把柄落在她的手里，可你倒好，今天和
太子两个人偷偷驾车出去，翻了车伤了马都不算什么，万幸的是太子没有伤着，你想想看，如果今天太子有个什
么好歹，就算天子饶了你，王后能不记恨吗？你爹能饶了你吗？娘打你是让你长个记性，像我们这样位高权重的
人家，一旦出事，必然是家族覆灭的杀身大祸！你记下了吗？
陈 ：（似懂非懂）娘，儿子记下来。
徐夫人：你记下了什么？
陈 ：儿子身上的肉，一半是香的，一半是臭的。
徐夫人：你呀，你这个混账东西！（侍女上）
侍 女：君夫人，公相来了。
【周公刚刚洗完头发，披散着就走上来了，后面跟着一大队官员侍从，托盘上托着众多的竹简，一副公事繁忙的
样子，有从人把桌几摆上
徐夫人：公相来了。
周 公：嗯，我在屋里洗头，听到你们娘儿俩在外面吵吵嚷嚷的，又出什么事了？
徐夫人：也没什么，陈儿今天闯了点小祸，我在这儿教训了他一顿。
周 公：嗯，该教训！和太子私自驾车出去，摔坏了车，还伤了马，打了多少？
徐夫人：让管家打了二十！
周 公：二十太少，该加倍！十五岁的人了，该长记性。
徐夫人：公相说的是，下次加倍！好了，公相你忙公务吧，我和陈儿下去了。
周 公：好，夫人慢走。陈儿，你留下，我还有事找你。
陈 ：是。（老实跪坐一旁）
【周公坐在桌几前，官员们捧上各种公文竹简，周公左侧一侍从负责打开，周公看完后示意右侧侍从收起，周公
眼看口说，过程极快，官员们用一白木牌记录
周 公：湄地封臣这桩申请驳回不准，你们告诉他，当年封他的土地是以渭河为界，如今尽管河水变道，他也不能说对岸
的土地就是他的，还是要以渭河为界。嗯，这桩申请不准，驳回！嗯，修学校是好事，照准，把他们请求的钱照
数拨给他们。嗯，兴平城筑城工期原定不是三年吗？为什么要赶工？这个乡宰糊涂！训斥他，如今天下太平，应
该慎用民力，一个做地方官的，好大喜功背后一定是不体恤人民的辛苦！再坚固的城垟如果建立在百姓的怨恨之
上也是危险的。因为他们的敌人就是城里他所属的人民！去年春上朝廷就颁布过法令，人民服劳役不可过年，百
姓出公差不准耽误了农事。如今夏粮秋粮正是成熟之时，他在这个时候赶工筑城是何用心？真是混账东西！就这
样写！（招手叫侍从）来，你去门外看看，有个陆里里长来了没有，如果来了带到我这里来。（侍从下）嗯，这
个申述有道理，回去告诉你家司马大夫，让他亲自过问一下此案。嗯，辛州州长用自造的大斗长尺收百姓的公粮
和布帛这情况你们调查过了吗？
属 官：回公相话，还没有。
周 公：有这么多百姓写状控告他，你们为什么不派人去调查？
属 官：司寇大人以为该州长虎臣系先王老臣，又是立下战功的勋贵，怕，怕，故而请公相定夺。
周 公：全部由我定夺要你们这些人做什么？自夏朝伊始，千年以来，收粮食的斗与收布帛的尺就是朝廷的法治，擅自更
改者是死罪！这种人私自改造斗尺，盘剥百姓，贪污利己，分明就是民蠹民贼，罪该万死！说什么先王老臣，国
之勋贵！真是羞他的先人了。这是大案，告诉你家司寇大夫，马上派人去辛州，查封该州长家所有财产及一切物
证，并将所有涉事人等押到京师审讯，马上去办，不得有误！
属 官：是。
【侍从带两个庄稼人模样者上，跪下行礼
里 长：小人陆里里长叩见公相！
周 公：好，不必多礼，请起。（对从人）好了，我这里处理一些私事，你们把之后送来的公文和公差都带到前堂，我一
会儿出去在那里办公。
众 人：是。（均下）
周 公：这么说，你就是陆里里长？
里 长：小人正是。
周 公：后面这个人就是早上遇上祸事的农民吗？
里 长：就是的，就是这个人，他名字叫丑丑。
周 公：你让他回话吧。
里 长：是，公相，乡里人没啥见识，口还有些粗，公相不要见怪。
周 公 ：没事，丑丑，被人践踏了田地的就是你家吗？
丑 丑：回老爷话，就是的，亏了先人了，足足三亩地呢，好好的黍子，都快长成了，求老爷给小民做主啊！（带哭音）
里 长：公相，叫公相！
丑 丑：相公，公相，好我的老爷呢！
周 公：你别着急，慢慢说，早上你见到的是怎么个情形。
丑 丑：是，公相爷爷，早上我正在地里头忙呢，就见两个半大的碎娃，一个穿红的，一个穿黑的，驾着个四匹大马拉的
车，就奔我的地里来了，把我家养的十几只羊撵了个鸡飞狗跳，穿黑的驾车，穿红的拿了个弓箭，狗日的，就追
着射咱的羊呢。亏他的先人呢，射了几箭没射中，就在我的黍子地里转开磨磨了。后头穿黑的那个，狗日的！
里 长：丑丑，甭胡说！
周 公：没事，你让他说。
丑 丑：没胡说，事实嘛，穿黑的那一个把缰绳搭在了肩上，拉起弓来，一箭把我的头羊给射穿了。这时候车就翻了，把
两个狗日的给跌下车了，就是个这，杀了我一只头羊，跌坏了一只母羊，毁了三亩黍黍。求老爷给小民做主，把
这些有人养没人教的贵族崽娃子都给拾掇了，再叫他赔钱！以上是实。
里 长：丑丑，日你先人的，你胡谝个啥吗？咦。来时我咋教你的？
丑 丑：咋，就是事实嘛！
周 公：丑丑，我问你，你家有几口人？
丑 丑：一个婆娘，一个儿，两个女，都是讨吃的货，就指着我一个人下苦呢，男娃十岁，刚能顶住事，放了十几只羊，
老爷，羊不是我的，是我全里二十五户人家共有的。这叫我赔可赔不起，求老爷做主。
周 公：每年打下粮食够吃吗？
丑 丑：这要看天爷的意思呢，天爷下的好，就能够多吃些粮食，天爷不给脸，就多吃些野菜，农民嘛自古就是这么个活
法。
周 公：好，你在这里看看，有早上驾车毁你田的人吗？
丑 丑：那，那一个就是，穿黑的，狗日的就是他驾的车，周公啊，你老人家咋就这么圣明呢，不出门就知天下事，早早
把坏㞞抓来在这儿等我呢。
里 长：（跺脚）咦，你个死丑丑，我早该把你舌头给割了！
周 公：好了，（招从人）来呀，带他们两个带下去，按最高价赔丑丑三亩收成，还有两只羊钱。另外，再加一亩地钱给
丑丑压惊，这样办，你们两个满意吗？
丑 丑：青天大老爷呀，这一下你可把我给救了，压惊钱咱可不能要，留下做你老人家的酒钱。（众人大笑）
里 长：走，再甭丢人了！公相，两头羊我都宰好带来了，给你老放厨房里。
周 公：羊我不要，你带回去，请你全里的百姓吃了吧，对了，羊皮要给丑丑，娃放羊要穿厚一点，就这样吧。
丑 丑：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呀。
里 长：走，走！公相，小人告退！
【众人全下，陈跪在那里，羞愧难当。
周 公：唉，农民不易呀。陈儿，你感觉如何呀？
陈 ：父亲，儿子真是，真是羞愧难当，儿子不孝，被辱及父亲，儿子罪该万死！
周 公：养不教父之过嘛，儿子闯了祸，老子跟着挨几句骂，应该的。陈儿啊，在一般人的眼里，你生在我们这样的家里
是足够幸运的。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保姆、仆人，厨师婢女就围着你伺候，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仿佛如果你
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会马上替你摘下来。到你成人以后，你注定要做诸侯，王臣。你注定会威名显赫，举手投
足就可以立判他人生死，王国兴亡，在这种情形下你就会大大的自尊自大起来，把天下的拥戴与尊重化做了自己
种种的私欲，只顾自己随心所欲而不顾天下人的死活，你还以为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上天赐给你的，那些身份低
微的平民百姓任你怎么欺压也只能忍受。结果呢，当怨气慢慢积累到一定的时候，一粒火星就可以燃起冲天大的
野火！这野火将毁灭你和你的所有子孙，还有你的国，你的家。父亲从小生于忧患之中，如今大周取得了天下，
父亲身居高位，你见父亲什么时候放纵享乐过，每天每时，我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一有不慎，把我们先
祖几代人积下来的恩德与产业化为乌有。 为此我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儿子，你记
住，能作万民之主，就要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这里面最最重要的，就是要懂得爱你的人民！
【一侍从上，对周公耳语
周 公：好的，让他进来吧。（平郎中上）
平郎中：（跪）太师乐府门下郎中平拜见公相。
周 公：啊，平郎中好，请平身，来，过来坐下说话。
平郎中：小民不敢。
周 公：不必客气，乐师是给人带来欢乐的人，也是最受欢迎的人嘛。
平郎中：（上去跪坐）不知公相召唤小民前来有什么吩咐。
周 公：不急不急，你先坐嘛，这是小儿陈，今年一十五岁了。
平郎中：啊，年少有为，平郎中拜见少君。
陈 ：郎中好。
周 公：郎中在太师乐府里所司何职？
平郎中：有大典时小民专司鼓，另外平日还能摆弄几样小乐器。
周 公：啊，郎中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哪。
平郎中：不敢不敢。
周 公：春夏之季，乐府的乐师们都要去各地采集民歌，所说郎中也要马上出行？
平郎中：是的，小民即将出行。
周 公：郎中这一次去什么地方，需要多长时间？
平郎中：太师命令小民这一次沿渭水逆流而上，直到源头鸟鼠山，估计行程两月有余。
周 公：郎中出行一般除了采集民间歌谣之外，还要做什么兼职？
平郎中：小民除采集歌谣之外，每到集镇，就在人多处宣讲朝廷新近颁布的法令，让那些最偏远的乡民知晓国家的大事。
另外，我们这些郎中都粗通些药理，到了乡村遇到乡民有些小病症时也为他们医治。
周 公：嗯，你们这些郎中不光是朝廷的耳目，还是一剂抚慰百姓的良药，真是可敬可佩啊。
平郎中：小民岂敢，公相过奖了。
周 公：每次出去，采集歌谣多吗？
平郎中：这要看去的地方，富庶地方，人民众多，百姓知书识礼，歌词也风雅动听，穷乡僻壤，百姓多不识字，歌也唱的
粗野直白，多讲男女之事，不过曲调也有委婉动听之处。
周 公：食色性也，男女之事，关系人种繁殖，也可以称做是生命之歌，粗鄙一点也无妨啊。
平郎中：公相说的是。
周 公：抱怨的歌儿多吗？
平郎中：唉，人世间不如意的事总是很多啊。乡下的百姓日子过的很穷苦，日夜做工还的是不能让家人温饱，自然歌里哀
怨的词就多些，还有些地方旷男怨女，种种情由，过了婚育 年龄还不能婚嫁，于是怨天地，怪爷娘，哭天抢地，
那歌声让人听了真是泪流不止。不过歌词嘛，多半是有些夸大其情的。
周 公：嗯，我知道，不过民间最荒唐的小调里也比有几分真实的影子存在，就像我们这里最严谨的官方记录里必然有几
分是谎言一样。
平郎中：公相圣明。
周 公：历朝历代，凡是不体恤百姓贫苦，不体察民情民意的，注定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我们常常寄生命和希望于
上天，以为上天主宰了人间的一切。因此无论贵族或百姓都应该听从上天的指引，顺从天意，可天意究竟是什
么呢。先贤说，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天意就是民意，顺从民意就是顺从了上天的旨意！，因此做君
主王臣的，都应该把爱民当做第一要务！可是怎么爱民呢，自然先要知民，只有知道百姓爱什么恨什么，在意
什么，反对什么，才能做好万民之主，天子之臣！
平郎中：公相圣明！
周 公：你们这些四处走访的郎中，就是天子的耳朵和眼睛，要及时把下面百姓的苦难和艰辛传达到天子和王臣的面前，
这样天下才能和谐稳固，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平郎中：是，小民记下了公相的教诲了。
周 公：听太师讲，平郎中是个敦厚善良，深明大义的读书人，这次出去，我想让我的儿子做你的徒弟，请你带着他一起
采集歌谣，访问民间疾苦。
平郎中：公相，这可万万使不得！
周 公：为什么？
平郎中：少君是贵人，我们做郎中的出去，风餐露宿，翻山越岭，有时候还会遇上野兽。这，这太危险了，小民，小民可
担当不起责任。
陈 ：不用你担什么责任，我会使剑打拳，论弓箭百步以内箭无虚发，还能驾车骑马，对了，还能帮你记歌词。
周 公：对呀，有什么事不用你负责，对了，只有一条，这小子唱歌难听极了，两个月回来，如果唱的还那么难听，唯你
是问！就这么定了。
陈 ：多谢父亲！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平郎中：这，这个，再商量一下——
陈 ：商量什么，周公的话就是法令！
【一宫中大臣上
大 臣：公相，公相！
周 公：怎么，怎么了？
大 臣：王后请公相即刻进宫！
周 公：怎么，莫非天子——来人，备车，备车！拿我衣服来！算了，你驾车来的吧，走，坐你车走，我们快走！
【周公与大臣急下
平郎中：天哪，莫非天子——
陈 ：这下真的是祸事到了。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