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场
时 间：紧接前场
地 点：军法处一间审讯室
【军法处审讯室很像一间大办公室，正面墙上挂着孙中山及蒋介石画像，左右两侧分挂着国民党旗及中华民国国旗，显得很庄重正式。
舞台右侧是一张长条桌，中将高参顾新民居中而坐，刘敬坐在他右侧，左侧稍远坐着一位女中尉书记员做记录
【在左侧稍远的一点位置上孤零零地摆着一把椅子，张自忠在两名宪兵陪同下走上来，站在椅子处
张自忠：报告长官，陆军二十九军三十八师中将师长张自忠奉军委会命令前来报到！
顾新民：唔，坐，坐吧。（他摆手让两名宪兵下去，沉默良久）张自忠
啊，我是军事委员会中将高参顾新民。
张自忠：（站起立正）长官好！
顾新民：坐，坐，你坐下说。
刘 敬：（冷冰冰地）军委会军法处二科上校科长刘敬。
顾新民：张自忠啊。
张自忠：（站起)有！
顾新民：你坐，坐，坐下来说话。以后不要再站起来答话了，咱们，咱们可以随便一点嘛，你说是不是？张自忠啊，我们这些人对你可是久
仰大名啊。1930年中原大战，我在张治中先生精锐的教导第二师任职，在河南高贤集被你的大刀队夜袭，损失惨重，真是丢盔弃甲，
元气打伤啊。
张自忠：卑职该死！
顾新民：坐坐，告诉你不用再起来回话嘛。那时候打内战，我们各为 其主嘛。不过后来，1933年你们二十九军在喜峰口和日本军队打得也
很好啊，大刀队杀出了我们中国军人的威风，后来不是还有人专门为你们二十九军写了一首《大刀歌》吗，对不对?虽然，虽然后来
结果不是很好，可你们二十九军经过一场长城保卫战，也是名扬全国了呀。你的青天白日勋章就是那时候得的吧？
张自忠：是。
顾新民：不容易呀。青天白日勋章，中华民国最高荣誉勋章！得过这种勋章的可没几个人呀。唉，说起来国家和蒋委员长还是很器重你的呀，
长城保卫战之后，你实授中将军衔，先后担任察哈尔省主席，天津市市长，北平市代理市长，国家几乎把整个华北地区交到你二十
九军这些人手里了呀，
张自忠：张自忠惭愧！对不起国家。
顾新民：唉，可惜呀，七七事变，你二十九军在华北十万之众，竟然没做什么大的抵抗，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接连失去北平，天津等地，
大好河山，沦落日军之手，消息传出，真是举国上下，一片讨伐之声！更有一些不负责任的报纸，刊出一些别有用心的消息，煽动
民心，上上下下，异口同声，要求府追究失去华北的责任，严惩当事者。唉，在这种情形之下，蒋委员长也不能不顺应上下国情民
意呀。就这样，我们军事委员会奉最高领袖蒋委员长之命，成立了这个调查小组，目的是搞清楚事情真相，给全国人民一个交代，
以儆后者，你听明白了吗？
张自忠：张自忠听明白了。
刘 敬：（站起身）张自忠，你站起来，现在我向你宣读国民政府发布第2479号公报：此次抗敌用兵，关系重大，全赖前方将领忠诚为国，
不避艰危，庶能遏制侵凌，保我疆土，如有违律失职，自难曲予优容。兹据军事委员会呈报称，天津市市兼陆军三十八师师长张自
忠放弃责任，迭失守地，请从严惩处，以振纲纪，张自忠著撤职，从严查办，而儆效尤，此令！
张自忠你听清楚了吗？
张自忠：听清楚了。
刘 敬：坐下。（停顿许久）
中 尉：姓名？
张自忠：张自忠。
中 尉：年龄
张自忠：四十六岁。
中 尉：别名？
张自忠：张荩枕。
中 尉：荩枕？哪两个字?
顾新民：草头尽，竭枕以待之枕，对吧，为国尽忠诚的意思，好名字呀。
刘 敬：（冷冷地）哼！
中 尉：籍贯？
张自忠：山东临青县人氏。
中 尉：学历？
张自忠：山东公立政法专门学校。
中 尉：政治面貌？
张自忠：1912年加入中国同盟会，后转入中国国民党。
顾新民：啊，老党员了嘛。
刘 敬：哼！
中 尉：现任职务？
张自忠：陆，士兵。
中 尉：曾任职务？
张自忠：天津市市长兼陆军三十八师师长。
刘 敬：完了，说少了吧？
张自忠：这，只有代理职务，几天、、、、、、
刘 敬：虽然只有几天，作用可不小啊，华北不就是在你代理这几天丢得吗？别不好意思，说吧。
张自忠：代理冀察政治委员会委员长，冀察绥靖公署主任，代理北平市市长。（停顿，良久）
刘 敬：（冷冷地）张自忠，七七事变当天你在哪里？
张自忠：我当时得了严重肠胃病，在北平家中养病。
刘 敬：你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当时在哪里？
张自忠：宋军长在山东乐陵老家。
刘 敬：宋军长不在部队期间，军长职务由谁代理？
张自忠：由我代理。
刘 敬：这么说，你是七七事变时华北最高指挥官喽？
张自忠：这，我只是代理，重大事项还是要电话请示宋哲元军长示下。
刘 敬：你是什么时候接到卢沟桥发生武装冲突报告的？
张自忠：冲突发生在7月7日夜，我是八日凌晨接到前方报告的。
刘 敬：你做了什么安排和处置？
张自忠：我一方面立即向宋军长报告，并召集二十九军秦德纯副军长，七十八师冯冶安师长开会商议对策，另一方面派秦德纯副军长与日方
接触谈判。当时，我们只是判断这是一次小规模的局部冲突。
刘 敬：八日卢沟桥方向战事如何？
张自忠：八日凌晨日军向我卢沟桥和宛平城发起进攻，被我二十九军七十八师一一0旅二一九吉星文团打退。
刘 敬：这么说八日战事是有利于我军的，对吧？
张自忠：是的，日军只有一个大队。
刘 敬：这种情况下，你们和日军什么时候开始谈判，谈判之后有什么结果？
张自忠：秦德纯副军长9日与日军松井久太郎开始谈判，最后达成口头协议。
刘 敬：什么口头协议？
张自忠：大概有三条，一、双方立即停止射击；二、日军撤退到丰台，中国军队撤向卢沟桥以西；三、宛平城内防务除原有保安队 外增加至
三百人，并由双方派人监督撤兵。
刘 敬：日本方面遵守你们这个所谓的口头协定了吗？
张自忠：日本军从天津方向调来援兵，继续向我卢沟桥猛攻，但都被我卢沟桥守兵打退。
刘 敬：你没有想过布置部队反击日军吗？
张自忠：没有。
刘 敬：为什么？
张自忠：没有上头命令。再说，也不想事态扩大。
刘 敬：那就一直缩着头等敌人来打？9日这一天二十九军三十八师一一0旅旅长何基沣请示冯冶安师长同意后，准备乘日军大部兵力未开到
之际，出其不意于10日夜向丰台日军发动袭击，歼灭该敌，当时报告给你后你打电话怎么说的？
张自忠：这，时间过了这么久，具体怎么说的我忘了，只是——
刘 敬：忘了？好，我们来提醒你一下。我们这里有七十八一一0旅的电话记录，念！
中 尉：张自忠代军长电话指示：现在尚有和平解决的可能，你们要打仗，是愚蠢的。如果打起来，有两方面高兴，一方面是共产党，符合
了他们的抗日主张，另一方面是国民党，可以借抗战消灭我们。带兵不怕没仗打，但是不要为个人去打仗。
何基沣旅长回答说：现在的情况，不是我们要打日本人，而是日本人要打我们！
刘 敬：张自忠，这份电话记录准确吗？
张自忠：大概，差不多吧。
刘 敬：放下电话，你又亲自以二十九军部名义下达书面命令，啊，在这里，“只许抵抗，不许出击”这里是你的签名吧？
张自忠：是我下的命令。
刘 敬：很好！张自忠，我很好奇，如果当天你允许何基沣旅袭击日军丰台驻军，结果会怎样？
张自忠：日军驻丰台只有一个大队三百多人，何基沣旅有东北军骑兵团和两列钢甲军车协助，会迅速全歼日本丰台驻军。
刘 敬：啊，可是你就是不同意他们出击，对吧？张自忠，当时在平津一线你们二十九军五个师加上两个保安旅，自卫军，一共有多少人？
张自忠：十多万吧。
刘 敬：那么日军呢？七月十四日之前华北日本军队一共有多少？
张自忠：五六千人吧。
刘 敬：五六千！五六千对十几万，你们还维持了一个挨打的局面，对吧？为什么呢，张自忠，为什么只许抵抗，不许还击呢？
张自忠：这是蒋委员长的指示，我军以应战不求战的方针维护大局。
刘 敬：很好，你推给蒋委员长了，很好。那么张自忠我还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在给何基沣旅长的电话里说，如果打起来，有两方面高兴，
一方面是共产党，另一方面是国民党，做为一个1912年加入同盟会的老国民党党员，你说出这种话来，请问你是哪个方面的？还有，
国民党可以借抗战消灭我们，你这里的我们又指的是谁？二十九军？二十九军不也是堂堂的中华民国国军吗？你给我解释一下你这
些话是什么意思？
张自忠：这，我，我，张自忠罪该万死！
刘 敬：就一句罪该万死就完了？你二十九军十多万将士每年耗费国家多少军饷？国家把平津重地交给你们，平津百姓用粮食血汗养活了你们，
可你们呢？还是抱着过去军阀割据的思想，和国家政府离心离德，与日本侵略者眉来眼去，不就是想占地盘，搞割据，建立独立王国
吗？你们为了小团体的利益甚至不惜出卖国家民族的利益，你们虽然没做汉奸，可你们起到的作用比汉奸还坏！
张自忠，你是中华民族千古罪人！
顾新民：哎，刘科长，扯远了，不要感情用事嘛。记录员，刘科长上面那一段话不要记录，删掉，统统删掉。
刘 敬：张自忠，你们和日本华北驻屯军最后达成书面和谈协议时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张自忠：是7月11日晚上，在天津。
刘 敬：当时宋哲元军长已经到天津了吗？
张自忠：是，协议是宋哲元军长主持签订的。
刘 敬：协议的内容有三条，一是中国军队向日本道歉并对责任者处分，二是卢沟桥城周围改由保安队维持治安，三是要根除华北国民党和
共产党团体的活动，对吗？
张自忠：差不多吧。
刘 敬：这份协议我们先不评论，但是南京蒋委员长在10号明确给你们发过指示，也是三条：一、不准接受任何条件，二、不许后退一步，
三、必要时准备牺牲。蒋委员长这三条指示你见到了吗？
张自忠：见到了。
刘 敬：可是你们依然置最高领袖指示不顾，和日军签订了三条协议，并且还在事后11日晚，12日欺骗领袖说你们并没有和日军签任何协议！
是不是这样？
张自忠：是。
刘 敬：中央自7日起一再命令宋哲元不要回平津，直接去保定建立前线指挥所指挥作战，宋哲元为什么不听命令，执意要返回天津？
张自忠：这，宋军长大概觉得和平还有希望。
刘 敬：哼，日本政府11日晚6点，就是在你们和日军签订协议之前，发表了《关于向华北派兵的政府声明》，命令关东军独立混成第一，
第十一旅团和六个飞行中队，及驻朝鲜第二十师团迅速向华北集结，并且在国内动员了三个师团，这个消息你们知道吗？
张自忠：不知道。
刘 敬：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有这个声明的？
张自忠：7月二十五日以后吧。
刘 敬：可是7月十四日之后日军源源不断的军队开驻华北，也没有引起你们的警觉？你们又为此做了什么？（停顿）什么也没做！对不对，
你们还在幻想和平，还想和日军媾和！对不对，即使对方提的条件一次比一次苛刻，是不是？
张自忠：当时中央也没有明确表达全面抗战的意图。
刘 敬：那是之前，17日之后呢？17日蒋委员长发表庐山讲话，“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
“因为我们是弱国，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张自忠，国家最高领袖的这样讲话表
达的还不够明确吗？（停顿）在17号之后你们又做了什么？张自忠，7月18号下午一点你和宋哲元去见日军新任华北驻屯军司令官
香月清司，密谈了有八个小时之久，都谈了些什么？
张自忠：没谈什么，主要是参加了前日本驻华北驻屯军司令官田代皖一郎的葬礼。
刘 敬：没谈什么？没谈什么你在19日和河北保安司令张允荣，香月清司签订的合约是你自作主张喽？没谈什么，你们军长宋哲元在20号不
顾日军大兵压境，不管日军已经在用重炮轰击宛平城，依然发表和平谈话，宣布北平城解除戒严，撤退增援兵力，还发电报让北上
增援的中央军停止前进！张自忠，你能解释一下其中原因吗？（停顿）
顾新民：张自忠，7月27日日军开始分头进攻你三十八师在天津驻军，二十九军在南苑驻军时，你在哪里？
张自忠：我于7月25日奉宋军长命令从天津到北平，事发时我和二十九军军部高级军官正在宋军长府上开会。听到报告后，宋军长一面向南京
报告，一面分头下令部队进行反击。
刘 敬：你的部队打的不错呀，据说不但一度打退了日军进攻部队，还进行了有效反击。但是为什么在二十八日上午你们下令停止反击，并且
在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命令南苑守军在白天撤退？
张自忠：这，这是因为日军司令官香月清司派齐燮元送来一份保证绝不行使武力的声明，宋军长判断日军吃了亏会停下来。
刘 敬：荒唐！短短一个月时间，你们已经上了日本人无数次的当，你们怎么还会这么相信日本人？政府的命令不听，同僚的劝说不听。可日
本人一张嘴你们就信，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中了什么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南苑撤退部队遭遇日军伏击，佟凌阁副军长，赵登禹师
长阵亡的？
张自忠：二十八日下午，骑兵师师长郑大章跑回来报告的。
刘 敬：按理说，军队撤退时间，路线都是严格保密的。佟凌阁他们怎么会遭遇日军伏击？（停顿）汉奸！汉奸对吗？你二十九军军部聚了一
群汉奸，什么张允荣，潘毓桂的，对不对？（张自忠浑身颤抖起来，似有不支）
顾新明：张自忠，你放松一点，我们对你不是审讯，只是代表国家搞清当时的情况，其中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好吧，不要紧张，下面你把
二十八日后的情况给我们说一说，好吧。
张自忠：是。我们听到南苑撤退部队遭到日军伏击的消息，宋军长觉得再也无法组织有效抵抗，决定当天率领军部人员撤往保定，同时下令
所有部队向保定集结。宋军长临行前，下令由我代理他的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北平绥靖主任及北平市长职务，并且留下两个保
安旅协助我留在北平。
刘 敬：局势已经失控，你们为什么不一起撤离北平？
张自忠：当时日军向外交使团保证日军不会进入北平，宋军长于是决定由我在北平维持一段时间，看看事情发展在做打算。
刘 敬：你们宋军长还幻想着日军会遵守诺言，他也好再重返北平称王称霸对吧？
张自忠：当时不光是宋军长，我也是抱着对日军一丝幻想，留守北平，结果，结果就八天，八天铸成一生大错！30号，我下令北平城门打开，
所有警戒解除，想营造个和平气象，不料，到了31号，我驻北苑的三十七旅被日军包围缴械，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有点醒悟，看来
这次日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八月一号，我下令让独立二十七旅突围，我本人率手枪队跟在后面，结果，一出北平城就遭到日军袭
击，队伍被打散，我本人也被迫返回北平。八月三号，我改组了冀察政委会，任用了许多亲日分子，想缓和局势。结果却是北平城
中，汉奸横行。到了四号，日军开始进城，局势已经失控，迫不得已，我只好通电辞职，于八月六号躲进了位于租界的德国医院。
八月八号，我站在医院的楼顶上，亲眼看到日军举行的入城式，大批的日本军队踏着正步，装甲车坦克车轰隆隆地辗过我六百年的
文化古都。那声音，直辗到我的心里！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们，我们这些人犯下多么大的错误，我们，我们真的成了国家
的罪人啊。不过，不过，我不是汉奸，绝不是汉奸，把我张自忠的骨头辗碎，你也找不出一点汉奸的味来！我当时只是，只是被鬼
蒙了心啊！（掩面痛哭）
顾新民：（良久）张自忠你冷静一点，不要激动嘛。今天，我们只是找你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结论，处分都由上面来做决定。我看，今天
先这样吧。
宪 兵：起立！（张自忠起立立正）
顾新民：张自忠，你回到住处听后命令吧，这期间少出门，少见人，尤其不要见记者，懂吗？
张自忠：是。
顾新民：好吧，就这样吧。
【顾新民与刘敬昂然下
中 尉：张自忠，你过来看一下笔录，如果没问题就签字画押。
【张自忠默默向前，签了字，压了手印，转身走开
中 尉：张自忠，帽子忘了。
【张自忠转身取了帽子，茫然走出去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