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场
时 间：前场二十天之后
地 点：景同前场
[黑暗中，军鼓声声，从缓到急，从轻到重，最后归于沉寂
[台口前一束追光下，惊慌失措的黄皓捧一角公文上
黄 皓：皇上，皇上，皇上醒一醒。
刘 禅：（应答声）什么事，深更半夜吵什么？
黄 皓：皇上，从绵竹传来五百里加急军情文书，请皇上起来看看吧。
刘 禅：（衣冠不整，不耐烦上）绵竹来的，那就是韩厥那里了？这个老头子，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念，你念吧。
黄 皓：是，（看文书，全身颤抖）启奏皇上，大事不好了！
刘 禅：怎么，怎么了？
黄 皓：绵竹急报，韩厥已经全军覆没！邓艾全军正杀向成都！
刘 禅：什么？什么？我看，前几天韩厥不是奏报说首战告捷吗，怎么，怎么会？韩厥父子人呢？
黄 皓：韩厥父子都已战死！
刘 禅：完了，完了，全完了！
黄 皓：皇上，军情危机，赶快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对策吧。
刘 禅：召集？召集他们来了有什么用？一群酒囊饭袋！如今成都城里，既无兵。又无将，把他们招来让他们看着朕哭吗？天意，这
是天意，天意要亡我大汉哪！
[切光，军鼓声再起
[光起，诸葛瞻家厅堂内，诸葛瞻穿便装，头扎布带，呆坐在那里出神，张忠上，手捧两只木制名刺
张 忠：侯爷，侯爷，府门外有两位客人投刺求见
诸葛瞻：客人，什么客人？我待不是交代过了吗？本人身体不适，所有客人一概不见，一概不见！
张 忠：侯爷，这两个人侯爷恐怕非得见一下才行。
诸葛瞻：非得见，为什么？
张 忠：他们说，他们是奉皇上旨意前来拜望。
诸葛瞻：奉旨前来，他们都是什么人哪？
张 忠：一位是光禄大夫谯周谯老大夫，另一位嘛，（念）这是他的谒片，大魏征西将军属下虎牙将军鲜于辅。
诸葛瞻：魏国虎牙将军？他们来的倒挺快！既然是奉了圣上的旨意，那就见一见吧，张叔，叫人来给我更衣。
张 忠：是，侯爷。
诸葛瞻：算了，就这样见吧，张叔，我这样见外国使者行吗？
张 忠：侯爷既然在病中，这样见客有什么不可以？何况他一个小小的虎牙将军也算不上什么正经东西。
诸葛瞻：那好吧，张叔，就请他们进来吧。
张 忠：是。
[张忠下，几名仆人在厅中布置了两张小几于客位
[张忠引谯周鲜于辅上
谯 周：谯周拜见君侯！君侯身体好点了吗？
诸葛瞻：唉，还是老样子，谯大夫好。这位是想必就是鲜于将军了？
鲜于辅：鲜于辅拜见君侯！久仰君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诸葛瞻：岂敢岂敢，下官身体不适，这一阵一直在家养病，无力更衣，失礼的地方，还请鲜于将军不要见怪啊。
鲜于辅：好说，不敢。
诸葛瞻：请到里边坐吧，请。
[三人谦让着入厅落坐，从人奉茶，三人默然相对，情形很尴尬，谯周只好先开口
谯 周：君侯，鲜于将军是奉大魏皇帝旨意，并承征西将军邓艾的将令，特意来拜见我大汉皇帝。
诸葛瞻：噢，见过皇上了吗？
鲜于辅：是，下官与今天上午已蒙大汉皇帝赐见过了。
谯 周：哈哈，皇上见鲜于将军之时，老夫也在坐，谈完了公事，鲜于将军说，他非常敬仰我朝先丞相诸葛武侯，希望能到丞相府来
瞻仰一下，蒙皇上恩准，并派老夫陪同鲜于将军一同前来拜访。
诸葛瞻：谯老大夫真是辛苦了。
谯 周：好说，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嘛。（静场）
鲜于辅：下官这次到府上拜访，还要禀告君侯两件大事。这个，自从我军攻占绵阳以后，征西将军连收到两道我大魏皇帝的旨意，
一、大军进占成都后，有敢冒犯丞相诸葛亮府邸及家人者，斩！二、大魏皇帝已选派得力文官随军同行，待大军进占成都后，
立即接收宫中府中一切文档，着重搜集前丞相诸葛亮故事，以期汇编成册，示范后人。
谯 周：嗯，只此两条，足以见贵军是大国之师，堂堂正正啊！君侯，由此可见，令尊诸葛丞相不愧是一代名相，深受天下人的敬重
和爱戴呀。一个人，能得到自己家人部属的爱戴不稀罕，同时也能得到对手和仇敌的敬重，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啊！
鲜于辅：君侯以为如何呀？
诸葛瞻：将军以为你们的军队真的能进得了成都吗？
鲜于辅：大概没什么问题吧。
诸葛瞻：那这些事，就等贵军进了成都城之后再说吧。
鲜于辅：是这样，那么也好！对了，下官想到诸葛丞相座前表达一番敬意，不知君侯能够答应下官这个请求吗？
谯 周：这个自然可以，是吧君侯？人家鲜于将军也是好意，出于对诸葛丞相的一片敬仰之情嘛。
诸葛瞻：张叔，请你带鲜于将军到家庙里去看看吧。
张 忠：侯爷？
诸葛瞻：人家是奉旨意前来的。张叔，你要小心款待，不要出差错。
张 忠：是，侯爷。走吧，这边！
[堂厅灯渐暗，家庙处灯渐起
[张忠带鲜于辅导家庙前
张 忠：禀丞相，有个魏国什么长虎牙的老东西，死乞白赖地要见你老人家，侯爷说奉旨前来，拦不住，你老人家不要见怪，要真生
气呢，就让这老东西出门的时候绊上一跤，最好摔断了狗腿让他单腿跳回去。
鲜于辅：咦，你这老东西，说话还真不客气呢。
张 忠：怎么着，不服气咱们现在就练练！
[大门吱呀打开，诸葛亮神像显出，两人互相怒视一眼，肃然而入
鲜于辅：（焚香而拜，十分恭敬）大魏国后学鲜于辅叩见大汉诸葛丞相！敬禀丞相，唯大汉炎兴元年，大魏景元五年秋七月，我大魏
皇帝派镇西将军钟会，征西将军邓艾。率大军十八万，分兵多路。征讨大汉，现钟会与汉将姜维相持于剑阁，而征西将军邓
艾兵锋已到绵阳一线，成都指日可下，已成定局。后学深知诸葛丞相一生为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为物有盛衰，天道
循环。大汉先帝与丞相手创之大汉衰亡，也是天命所至，人力难以挽回。想我中华，自恒灵二帝之时开始，至今已有百年动
荡，兵祸四起，生灵涂炭，但凡有良知的中国人，无不为此而痛心疾首，恨无回天之力，这也是丞相五次北伐，力图一统天
下之本意吧。如今我大魏皇帝兴兵征伐，也是想让天下再归统一，人民安于和平，国家不再有分割之痛，黎民百姓也再无生
死列离别之苦，有道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统一天下，虽不是丞相亲手完成，而人民如果自此安居乐业，安享太平，也是
丞相的平生大愿呀。请丞相放心，大军临行之日，我大魏皇帝亲自将写有“保国安民”字样的旗帜分赐诸将，不许将士妄杀
一个大汉百姓，求丞相在天之灵，保佑天下百姓从此再不遭受兵火，保佑天下苍生世代太平！如此则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后学鲜于辅敬告于诸葛丞相座下。
[二人肃然退出
张 忠：丞相，你老人家安心歇息，属下告退
鲜于辅：哎，怎么样，啊？
张 忠：嗯，虽然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话说的倒是中听。如果天下百姓真能就此安居乐业，共享太平，丞相心里恐怕也是欢喜的。
鲜于辅：老头，你曾是诸葛丞相部下吗？
张 忠：当然，我追随丞相十五年，从司书一直做到行军司马，怎么样？
鲜于辅：你真幸运哪，我只是当年在两军对垒之时，远远见过诸葛丞相两次，真是龙凤之姿啊。
张 忠：嗯，什么时候？
鲜于辅：景初元年，在渭水之畔的五丈原下。
张 忠：魏景初元年，我大汉建兴十二年，丞相就是在这一年升天的，你是司马懿的部下？
鲜于辅：是啊，我正在司马大将军帐下当差，你呢，在不在？
张 忠：当然在，唉，一晃三十年过去喽。
鲜于辅：可不是，都三十年啦，真是物是人非啊。哎等我下次来的时候，请你喝酒，你给我好好讲讲诸葛丞相的事。
张 忠：你下次再来？喂，你当成都城是你家厨房啊，说来就来？
鲜于辅：不出十日，我大魏兵必定进入成都城。信不信？
张 忠：信，不过城破之日，就是我张忠与侯爷殉国之时，你要请喝酒，下辈子吧。
鲜于辅：嘿嘿，我不信！
张 忠：你说什么？真的想和我打上一架吗？
鲜于辅：别别，动手就不好看了，你这老家伙殉国去死我信，只是你家侯爷嘛，我可不敢信。
张 忠：哼，这有什么信不信的，难道你让诸葛丞相的后人去投降世仇魏国，到处去丢人现眼吗？
鲜于辅：对呀？诸葛丞相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百姓们心中的神！你看，他老人家离世不过三十年，不光你们蜀地，就是在我们大魏，
东吴都有不少供奉诸葛丞相的祠堂神庙！谁会愿意看见他的儿子摇尾乞怜，苟活于世，啊？因此啊老头，你家侯爷应该早做
决断才是啊！
张 忠：（思付良久）呸，是这个话！
[二人继续前行，左侧神庙灯渐弱，大厅灯复起
[鲜于辅与张忠步入厅堂，诸葛瞻迎上来行礼
诸葛瞻：将军如此礼敬先父，诸葛瞻代先父谢过了。
鲜于辅：不敢不敢，下官礼敬诸葛丞相是出于一片敬爱之心，君侯不必多礼。既然公事私事都已办完，那么下官就不再打扰君侯了，
下官告辞。
诸葛瞻：好的，多谢将军拜访，将军请。
鲜于辅：对了，君侯，下官个人还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给君侯，请君侯斟酌。
谯 周：鲜于辅将军太客气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诸葛瞻：（拱手）请讲，鄙人洗耳恭听。
鲜于辅：下官在丞相像前一直在想，诸葛丞相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呢？一个人口不足百万的小国之相，治理国政不过十余年，而他竟然
得到天下人的如此景仰，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诸葛瞻：这个，请鲜于将军指教吧。
鲜于辅：下官以为不外乎这么几条，诸葛丞相他为人谋而忠，与朋友交而信，治理百姓以礼，做臣子数十年守着一义字！就这几条，
成就了诸葛丞相的千古美名。
谯 周：嗯，就这几条，道理人人都知道，能做到的可没几个！鲜于将军讲得好啊。
诸葛瞻：多谢将军，诸葛瞻受教了。
鲜于辅：不敢。恕下官直言，十日之内，我大魏军队必然进入成都城内，君侯一代名相之子，手受天下万民关注，一定要好自为之呀。
诸葛瞻：好的，将军慢走，谯老大夫请再坐一会好吗？
鲜于辅：那好，下官告辞，张老先生，我们也就此别过，请多珍重。
张 忠：多谢鲜于将军关照，老汉记住了。请慢走。
（鲜于辅下）
谯 周：咦，老张，你和鲜于将军倒是一见如故，交上朋友了啊。
张 忠：不，只是个肝胆相照的对头罢了。
谯 周：君侯留下老夫要谈什么？
诸葛瞻：谯老大夫，这个姓鲜于的口口声声说魏军十日内必入成都城，莫非——
谯 周：不错，圣上今天已经做出圣断，他已下旨令大汉所有军队放下武器，就地投降魏国。
诸葛瞻：什么？
张 忠：大将军姜维手中还有六万大军，还能奋力一战，皇上怎么能这样？
谯 周：姜维军马远在剑阁，远水解不了近渴呀，成都周围兵马，都交给骠骑将军韩厥了，他倒好，搞了个全军覆没！如今成都城中
再无可战之兵了呀，不投降又该怎么办呢？难道真让我大汉血流成河，君父蒙难才算亡国吗？
诸葛瞻：皇上可以先召大将军回师，死守成都！就算是成都守不住了还可以率领他们退守南部六郡！南部六郡的百姓对皇上可是忠心
耿耿的。
谯 周：君侯所谓的忠心是国家太平无事的时候，这些南方蛮子多半没有受过圣人教化，兵临城下之时，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买主求荣，
谋害皇上？
诸葛瞻：这个，如果不行还可以乘船顺江而下，投奔吴国共同抗击魏军嘛。
谯 周：君侯试想，从古至今哪有一个天子投靠另一个天子的事情？再说如今三国，大魏实力最强，一统天下者，非大魏莫属！既然
同样是寄人篱下，还不如索性降了魏国干净！
诸葛瞻： （难过的）看来皇上是召集亲贵大臣商议过了。这么大的事，皇上竟不叫我这个平尚书事的重臣参与，难道皇上真的因为我
没有带兵出战而生我的气了吗？
谯 周：君侯不必多虑，皇上没有生君侯的气！不叫君侯参加这个注定是要决定举国投降的御前会议，皇上是想替君侯保住诸葛丞相
清白高贵的家声，请君侯一定要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哪。
诸葛瞻：啊，原来是这样！
谯 周：唉，国家沦落成现在这样子，就是丞相在世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请君侯不必多虑国事了。只不过，国家灭亡在即，君侯身
为故丞相之子，个人一定要好自为之啊。老夫告辞。
[诸葛瞻陷入自己痛苦沉思之中，张忠送谯周下
张 忠：谯老头，你好好滚蛋吧，也不送了。
谯 周：咦，张忠，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没上没下的叫？
张 忠：他妈国家都亡了哪儿还有什么上下？叫你谯老头是对你客气，快滚吧。
谯 周：张忠，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 忠：谯老头儿，爷认得你有四十多岁年了吧？当年丞相在世的时候就时常听见你慷慨陈词痛说厉害，反对这个，不赞成那个，我
们虽然不爱听，但也都以为你谯老头儿是一心为了国家百姓，只是想法不同而已。如今国家灭亡在际，凡我大汉臣子，无不
痛心疾首，只恨报国无门，杀贼无力之时，只有你这老头还在这里振振有词；说天论地。今天我总算明白你是个什么东西了，
你这老贼骨头里是没有什么是非善恶，大是大非的，你这个人一生就懂得利害两个字，为了利害，你会不惜混淆是非，颠倒
黑白，你这张吃饭的嘴还能拉出屎来对吧？老贼，你们这些人真不知道人世间还有羞耻二字吗？滚，快滚！
谯 周：好，好，我走！老张忠啊，老夫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一辈子混不明白就是你这人一根筋，不懂得权变！你睁眼看看，如今哪
个人，那个家，哪个国家不讲利害？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这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时代！光凭着一腔子热血喊什么荣誉责任正义那只有死路一条！
张 忠：滚！
[张忠随谯周下，厅堂内，诸葛瞻正在沉思，公主上
公 主：侯爷。
诸葛瞻：夫人方才在屏风后面都听见了？
公 主：都听见了，唉，既然皇上已经决定举国投降，君侯也是无力回天，就由他去吧。
诸葛瞻：夫人，你说，举国投降，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他们，他们都异口同声的劝我好自为之。我，我怎么个好自为之法？同样是
亡国之人，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公 主：侯爷当然和别人不一样了，侯爷是诸葛丞相的儿子。
——切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