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场
时 间:上场后第二日晚。
[牢狱中,周勃负手背立。狱前空地上,石老二坐着喝酒,瘦卫
兵坐在一旁。
石老二:(半醉)你这狗头!怎么不陪二爷喝碗酒?
瘦卫兵:二爷,我实在不会,天性戒酒。
石老二:一个男人竟然不会喝酒!这是个啥世道。男人若不会喝酒,就像女人长胡子一样让人恶心。不喝酒的男人不可信。你这狗贼一看就有些滑头滑脑的,不是好人!
瘦卫兵:二爷,你听我说,我这两天怎么觉得有点不大对头?
石老二:有什么不对头的?
瘦卫兵:自从前天金老爷审过堂后,我觉得周老头变了。
石老二:变了!他当然得变,也不看看二爷这是什么地方,他就是个铁人,二爷也能把他榨出汁来。
瘦卫兵:不是,你看周老头这两天不骂了,也不傻坐着,饭量大,人也精神了。刚进来的时候两眼迷迷瞪瞪的,走路像个傻老头。这两天人也利索了,两眼亮得吓人,有时候他看我一眼,我竟然心里直发毛。我站在那里,不像看守,简直就像给他站岗的。
石老二:你个没出息的货!他是个做武将的,杀人无数,眼里自然有股杀气,这有什么奇怪?
瘦卫兵:还有呵,他用那堆破麦草给自己编了个席子。跟街上卖的差不多一样好呢,你说这老头神不神?
石老二:嗯,这老头儿是有点鬼门道,算了,管他呢,咱们喝酒。
瘦卫兵:哎哎,我来给你老人家满上,二爷真是好酒量,这么大年纪,精神比我们可强多了,可真比不上你老人家。
石老二:才交了一鼓,你狗日的就想睡觉了,是不是?给二爷玩花花肠子。
瘦卫兵:嘿嘿,二爷,这两天天天站岗,还真有点钉不住了,我先去打个盹,等一会儿来换你老人家。
石老二:滚吧。反正你也不喝酒,坐在这儿让二爷看着心烦。
瘦卫兵:是了二爷,我一会儿准准的来换你(下)。
石老二:换我?你狗日的睡着了雷都打不醒!唉,现在的年轻人。
[石老二又喝了两口酒,觉得无味,一手拿酒坛,一手拿一管箫,走到牢前坐下。
石老二:唉,我说周老头儿,你也还不睡?想开点,你呀,认命吧!这世上,贫贱富贵都是有年头的,还是那话,谁也别想威风一辈子。你说对不对?妈的,二爷给你脸跟你说话你不理二爷,好好,不说就不说吧。二爷自己玩。(拿箫吹)周老头呵周老头,你今天还能听到二爷吹箫,也算你前世修的福气呢。
[石老二吹两下,不成调,再试试,还是不成调
石老二:唉,人老了,手指头也不灵啦,这破玩艺儿它怎么就不好好响!二爷告诉你,再不好好响,二爷劈了你烧火!
周 勃:(走过来)拿来,把箫给我。
石老二:你,你干什么?
周 勃:拿来,给我。
石老二:好,好,给你,给你。
[周勃操起箫来,很熟练的吹了一个曲子
石老二:咦,咦,怪了,这下等人的玩艺儿,你也会摆弄!行呀周老头,有你的,你怎么会吹这玩艺儿?
周 勃:我少年的时候,也很贫贱。那时家里贫穷,父亲是以编织席子为生的。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死了,家有老母幼弟,我也不得不靠编席子养家糊口。那时世道不好,席子又不值钱,养不了家,我又只好学会了吹箫,在大户大家办丧事的时候吹一吹,讨些赏钱养家。那年头,一天能吃顿饱饭不易呵。
石老二:可不是咋的。呵,怪不得你席子编的这么好,原来是靠这吃过饭的。哎,听说你和高祖皇帝是同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周 勃:嗨,那时候虽然贫穷,也爱喝两口杯中之物,但凡有几个闲钱,都送到大什字武寡妇的小酒馆里了。皇帝那时做一个亭长,也没啥正经事,也常去那里,他那个人又爱热闹,在一起喝几次酒,唱几个小曲,也就认识成朋友了。
石老二:哎哎,听说那时皇帝就和那武寡妇有一手儿,是不是?
周 勃:把你的酒给我一碗。
石老二:哎,周老头儿,这狱中可有明令,犯人不得饮酒,再说了,这酒可是钱买来的,五十个钱一斗呢。
周 勃:你,好,好,把我的玉簪给你,明天拿去换一百坛酒好了。
石老二:胡说,一个破簪子那能换那许多酒?
周 勃:羊脂玉的呢,你摸摸,这是极品呵。
石老二:嗯,还过得去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算了,给你一碗。
周 勃:三碗,起码三碗。
石老二:一碗半,不能再多了。
周 勃:你也太狠了,好吧。嗯,这酒不错,就是淡了些,掺水了吧?
石老二:什么话!谁敢在卖给我石老二的酒里掺水!他这买卖还想做不想做了?你再尝尝,虽然比不上陈酿,也是真正的烧锅呢。咦,慢点,我怎么给你倒了一碗!
周 勃:嗯,是有些烧刀子味,还是掺水了。
石老二:不能,石老二喝了一辈子酒,你 --- 周老头,你是想骗二爷的酒喝吧?
周 勃:石老二,你狗日的算不得条汉子,也不是个爱酒的。
石老二:你说什么?
周 勃:一个爱酒的碰上另一个爱酒的,不赶紧给倒上喝个痛快,反而推三挡四的,操你祖宗你算个什么鸟汉子,喝酒人哪有你这样不长进的东西?你也是个喝酒的?呸!也敢说自己喝了几十年的老酒,那酒都喝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是喝你娘洗脚水长大的,你也配喝酒?
石老二:咦,好,骂得好,痛快,想不到你这老东西骂起人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好,我给你满上,你这老东西。周老头,你说你好酒,究竟能喝多少?
周 勃:若是喝陈年老酒,能喝个三、五斗,似你这样掺了水的烧酒,不敢说二三石吧。
石老二:你就吹吧,老东西,你当我这儿没酒?你等着,周老头。搬出一坛酒)这一坛有两石,今晚你要是喝不完,我就把你泡上!来满上,喝。
周 勃:喝,我敬你一碗!
石老二:嗳,好说好说,来、倒、倒上。周老头,长夜无事,你给咱讲讲皇帝年轻时的风流事儿,你说他和那小寡妇到底有没有一手儿?
周 勃:嗨,我当时才十几岁,不过是个无知少年,懂得什么。皇帝那时正当壮年,高高的颧骨,亮亮的眼睛,一撮漂亮的小胡子,总是那么快乐,笑起来非常爽朗,眉毛一挑一挑的。好嗓子,爱唱歌,酒喝高兴了就一挥手说:酒钱都记我帐上!我们大家就欢呼着拚命喝。可总也没见他还过酒钱,不过,只要皇帝在那里,那里的生意就特别好。
石老二:没错儿,那就是有一手儿,要是一般人,从个娘儿们手里赊酒都难,娘儿们!你这意思是不是说,皇帝年轻时是个专吃软饭的小白脸?
周 勃:不,皇帝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那些年月里,有多少人肯为他的一笑而去死呵。就像留候张良先生说的,皇帝的聪明才智是上天授与他的,别人,比不了,比不了。来,喝!
石老二:喝,喝,来,满上满上。嗳,周老头,这么喝没意思,唱个小曲儿吧。
周 勃:嗨,一大把年纪了,唱什么小曲儿,让人笑话!
石老二:就咱们两个老东西,有谁笑话!
周 勃:几十年不唱,都忘光了。
石老二:你这是官做大了,捞不着唱了,有时候就是嗓子痒痒了,也找不到个能唱的地方,到处都有拍马屁的家伙围着你转,对不对?我就不相信你全忘光了,今天这儿就咱们俩人,咱玩个痛快!你再别装了。
周 勃:好,你先唱。
石老二:你先唱。
周 勃:你唱完了我就唱。
石老二:真的?
周 勃:骗你是狗娘养的。
石老二:那好,我给你唱个我家乡的小调,你不许笑,听见没?笑我可要翻脸的。
周 勃:不笑,不笑,你唱吧。
石老二:(唱) 花喜鹊,连声叫,
心急火烧眼皮儿跳,
昨晚睡梦里把你梦见了,
今日个我把你见了,
心打着腔子破了,
我把你看见没给头,
你的尕手里,
悄悄的捏的个大豆。
周 勃:好,唱的好,来,喝!
石老二:喝,来,倒,倒上。周老头儿,该你了!
周 勃:我唱的可不如你。
石老二:唱,唱吧。
周 勃:(唱) 溱水洧水花花响,
小伙子,大姑娘,
人人手捧兰花香,
溱水长呵可以净我身,
兰花香呵香不过十八的姑娘。
石老二:好!好歌,周老头,你嗓子不错嘛。
周 勃:老了,老了,想不到我周勃临到老了,还有唱小曲儿的时候,哈哈哈,来,喝。
石老二:干!哈哈,这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我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来,满上。
周 勃:你年轻时候,是干什么的?
石老二:我?我十六岁就到这里来当狱卒了,那时还是秦二世皇帝的天下。
周 勃:那时这里的人多吗?
石老二:多,多极了,不过进来的快,出去的也快,呆不过三五天就拉出去杀头了。那时候,什么贵族百姓,人命,不值钱!一天杀几百人玩儿似的。我刚来不习惯,吓的一宿一宿做恶梦,后来见的多了,也惯了。那时的廷尉是赵高的亲信,是个宦官,长得有点像金老爷,那心肠才狠呢。他才不管你冤不冤,只一个字,杀!我记得他常尖着嗓子说,进来的人都说自己冤枉,等砍了头,怎么再没一个吭声的了?你说他狠不狠?在这儿住的长一点的就是丞相李斯。赵高说他要谋反,关在这里。这个人不行,成天哭哭叽叽的,还不经打。后来,听说皇帝要派人复审,那几天,可高兴了,天天坐在那儿念叨自己给皇帝要说的话。可赵高也绝,先派人冒充皇帝的使者来复审,李斯一说冤枉就打,往死里打,这样弄了三、四回,李斯让打怕了,再不敢喊冤了。后来真的皇帝的使者来了,他反说自己谋反是实,没有冤枉。后来就给拉出去受五刑,最后五牛分尸死了,他那一大家子三百多口,杀得血把渭水河都染红了,那年月,人命不值什么。唉,石老二见的太多了,上去了,下来了,进去了,又出来了。就像小孩子玩把戏一样。人这一辈子真有意思。
周 勃:喝,喝干!你是不是不行喝不了啦?
石老二:什么话,满上满上,我还差的远呢。
周 勃:说起牢狱里的事来,你可真算个行家。
石老二:那当然,什么事能瞒过我石老二一双眼去。
周 勃:那是,看得出来,不过,金甲金老爷倒也是个精明人呢。
石老二:他呀,那杂种就喜欢收拾人,越狠越好,若是在秦二世皇帝的时候,他会飞黄腾达呢,可惜当今圣上不好事,倒把他埋没了呢。
周 勃:那依你看,他对我是怎么个主意呢?
石老二:你以为二爷喝多了想套二爷的话是不是?这事儿二爷心里明白。明白的很,二爷就是不告诉你,来,喝酒!
周 勃:喝!
石老二:倒,倒上。周老头,二爷是看你这人不错,交你个朋友。我给你交个底儿,金甲这鬼东西,外号铁锥子,那是要针针见血的,只是如今的廷尉张大人公正廉明,又比他精明,他不敢胡做非为罢了。你这点事,他早就知道算不得什么谋反大罪,这样反复逼问,不过是想要点钱罢了,要不然,这些日子他怎么没有录过口供?他那点小心思,二爷明白,二爷就不明白你,有山一样多的金子,怎么就不知道拿出来上下打点?难道钱比命还重要吗?再等两天他沉不住气了,给你乱写一通,你周老头不死也脱层皮,你这又是何若来?我真不明白,不明白。
[一头栽倒,醉的不醒人事。半晌
周 勃:谁说我不明白?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