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9)

 

 

          六

 

时　间：紧接前场，傍晚

地　点：景同前场

[李府被一片素白包裹着，白布幛、白幡、白条幅及巨大的“奠”字，堂屋台阶上已被布置成灵堂的样子，摆着果品香烛等物，幕启时，家人们正抬着一只巨大的棺椁上，所有人都穿着丧服

[杜仲清在现场指挥着一切，麻哒跑上

麻　哒：杜先生，我陪着小少爷已经给你吩咐过的几家报过丧了，都答应了就来。

杜仲清：嗯，好，没事了，你也去歇歇吧。

麻　哒：（四下打量）喂，我的乖乖，这么气派！你们汉人可真奇怪，给活人办丧事就够过分了，还搞这么大阵势。不怕不吉利吗？

杜仲清：不然，这是上古时候传下的礼仪，意思是叫出征将士亲眼见到自己的丧礼，从此以后心里再没什么牵挂，可以舍生忘死，报效国家了。另外，有禳解之意。

麻　哒：什么叫禳解？

杜仲清：先人们以为，任何事物发展到最坏以后，就会向好的方向发展，一个人办过了丧事，也许会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活下来。

麻　哒：真是麻烦，像我们匈奴，无论是贵人还是一般人，死了之后就用牛车拉着走向草原深处，什么时候尸体掉下来，就说明大地母亲已经收下他了，把他留在那儿就是了，这多简单。

杜仲清：体之肤发，受之父母，怎么能这样不恭敬？唉，这就是文明民族和野蛮民族的区别了。

麻　哒：杜先生，匈奴人进了汉人地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我也是知道的，可汉人进了匈奴地界也是一样呵，要是不同的话就是汉人的弓箭更多，刀更锋利，杀人更快罢了，这就是你说的文明吗？

杜仲清：非也非也，这只是你见到的外部形式。你看这墙，你说是怎么垒起来的？

麻　哒：用砖呵。

杜仲清：你平常用大砖垒起的墙会不会倒？

麻　哒：没有灰浆，自然会倒。

杜仲清：对呀，文明就是连接砖头之间的灰浆，谁的灰浆好，谁的墙就长久，就不会倒，算了，给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去看着咱们的马，半夜就要出发了。

麻　哒：是。（下，李夫人心事重重上）

杜仲清：夫人。

李夫人：仲清，你这里办得怎么样？

杜仲清：都好了，请夫人过目。

李夫人：好，你办事细心，我就不用再看了，仲清，你也该准备一下行装了，我教人给你送了一套行装和用具，你回去看看还缺什么。

杜仲清：夫人预备的，自然是好。我光棍一条，拨脚就走，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李夫人：去歇歇吧，一会儿还要忙呢。

杜仲清：是。（下）

[杜仲清走下，舞台上空留李夫人一人，她看看这儿，摸摸那儿，思絮万千，

呆坐在灵桌前

[李广挎剑，手拿一袋长箭，兴致勃勃上

李　广：夫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李夫人：老爷，我看看这里布置的怎样了。你看看，满意吗？

李　广：（心不在焉）嗯，夫人布置的自然好，奢侈了一点。夫人你看，这是山下赵箭户新送来的一千枝长箭，都是用上好的柳木做的，这小子，这次是真用了心的。

李夫人：是挺不错。（停顿）老爷，你要走了，还有什么交待吗？

李　广：没什么，呵，对了，皇帝赏赐的五万钱，你给我拿上一万钱以备急用。跟我出征的家人随从有十几个人，他们家中之事还望夫人好好照顾。

李夫人：这个自然，老爷放心。

李　广：还有呵，高虎的婆姨是匈奴人，爱吃肉，夫人叫人早晚多送些肉食给她吃。

李夫人：老爷，我记下了。

李　广：你给我带了几幅甲？

李夫人：锦甲、铁甲、还有那幅贴身穿的祖传的锁子甲，都带上了。

李　广：锁子甲留下吧，不用带了。

李夫人：好吧。（李广欲走）老爷。

李　广：夫人，还有什么事？

李夫人：没什么事了，我就觉得，这一阵子心里空空的，没什么着落，老爷没什么事的话，陪我在这里坐坐吧。

李　广：这，好吧，我们坐一坐。（停顿）

李夫人：看你，在家呆着还挎剑，也不嫌沉。

李　广：惯了，也不觉得。

李夫人：你看这蓝田山上的树木花草，头两天还五颜六色的茂盛着呢，才几天的功夫，就一片萧条了。

李　广：四季有时，该它落了。

李夫人：是呵，该它落了。我自十六岁嫁到你家，至今有四十五年了吧？

李　广：可不是，那一年我随孝景皇帝第一次出征匈奴，回来后办的喜事。

李夫人：是呵，四十五年啦，想想好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老爷，一转眼，我们都老了，明年就是你的七十大寿了。

李　广：不对，夫人记错了，我今年是六十八岁，还早呢。

李夫人：你呀，老爷，就是不服老。还记得年轻时候你在右北平做太守的时候，你有一次出去打猎，把一块石头当成老虎，一箭射过去，那箭竟穿到石头里去了，如今还有这本事吗？

李　广：那一箭真是怪了，我当时再射就射不进去了，那可是石头呵。

李夫人：是呵，石头里怎么能射进箭呢。家里的事，老爷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李　广：有夫人在，我没什么好操心的。

李夫人：老三在军前打仗，你这一走，家里连个成年男人都没有了，我就是想操心，也没什么可操的了。（伤感）

李　广：夫人，俗话说“门有千棺出，其家好兴旺”我陇西李氏，世受国恩，代代为将，人生一世，谁无一死？我如今年近七旬就死了也是应该嘛，大丈夫在世，就该轰轰烈烈，战死沙场，如若不然，便有子孙百人，也不过枉自遗羞天下而已，有什么用处？夫人，我——

李夫人：你的心思我懂。嫁给你这些年，咱们搬了多少次家，就现在蓝田山上这一处，我最喜欢，我原以为，你我会终老于此，要是那样该多好。

李　广：夫人，打完这一仗，我便解甲归田，终生不言兵事。

李夫人：你？我不信．．．．．．

[光渐暗

[光复起，家人素服而立，三个儿媳及孙子们站在中间靠前的位置，李广端坐

在灵桌后

[杜仲清喊：“丧礼开始，奏乐！“鼓乐声起

杜仲清：鼓乐停！丧家上祭！

[众家人依次点上香，插好

杜仲清：大汉元狩三年秋日，妻张氏，并三子敢，长孙陵及家人等，具时羞之奠，告李将军广在天之灵。丧家再祭

[李夫人拈香上前，手抚灵台，目视李广良久

李夫人：夫君，夫君，老爷！我和儿孙们如今为你送行。有几句话，有几句话我憋在心里已经多年，今天我想要说一说，不说怕你也再没有机会听到了。老头子，我嫁到你们李家四十多年来，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多年以来，我按照家规，尽管我做妻子，做母亲的责任，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是从来不说一句不是，我对李家，也算尽职尽责了吧？四十多年来，我养下一个儿子，刚刚长大成人，你就带走，去战场，去厮杀，然后战死，拖一具尸体回来，接下来又是第二个，老头子，我知道你干的都是大事，正事，可你从来就没有问问我，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心里痛不痛！多年以来，多少次我见你身披铁甲，挎马出征，你可从来没回头看过我一眼，你可知道我在家里，为你怎样操心？你是男人，你是大将军，你在为国尽忠，可你怎么就不为你的妻儿老小想想，你咋就从来不知道关心一下别人心里是咋想的呢？你这个自私自利的老东西，我恨你，恨你！你去死吧！你死了可让我怎么活呀。（泣不成声）

杜仲清：奏乐！

[哀乐起，很快化做“哎哟哟”主题歌

杜仲清：丧家拜，二拜，三拜，哭。

[红光中，众人大礼相拜，哭声歌声混在一起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