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场
时 间：接前场。夜。
地 点：莫高窟，张议潮之行帐。
［幕启：明月当空，三危山上巨大的佛像，在月光的映衬下半隐半现；远处的月牙泉碧清如镜，宛如镶嵌在沙海中的一颗璀璨的蓝宝石；
前台，巨大的行帐内，烛光如昼，一个盛满酒菜的方桌设置其中；帐外一侧，一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烧，篝火上，一只已经被烤得焦黄的
全羊，仿佛正散发着诱人的清香；篝火旁，有一棵枯死的胡杨树。
［行帐内，张议潮一人独坐，思绪万千。
张议潮 (唱)一轮明月挂九天，
清风袭来带春寒，
月牙泉如弓泛清涟，
依稀佛影三危山。
行帐如昼设酒宴，
旧友释怀化冬寒。
同将义旗河西展，
挥戈长空拔云天!
［云娘披斗篷带秋儿匆匆上。
云 娘 相公。
张议潮 云娘，李勇的伤势怎么样？
云 娘 好多了，所幸都是皮外伤。圆真长老让寺里的僧医看了，都说并无大碍，相公放心。
张议潮 这就好，今日之事，多亏夫人机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夫人真是上天赐给我的贤内助呵。
云 娘 还是相公平日教导有方。
张议潮 咦，我教什么，我是甘拜下风。
云 娘 （见秋儿偷笑）行了，行了，让人笑话。相公，方才李勇说他一定要先见你一面。
张议潮 这个，安胡索儿马上就到，我们还是一起见他为好。
云 娘 相公……
张议潮 云娘，相约起义，反抗暴政，是要搭上身家性命的，索儿兄弟与我早有隔阂，在这节骨眼上，如不能以诚相待，怎能共举义旗？
云 娘 相公说的是，云娘知道了。
张议潮 来来来，我的好夫人。今日鞍马劳顿，内外操劳，我特叫人炖了燕窝粥放在后帐，夫人请，小生伺候。
云 娘 （娇嗔）你呀！
［两人携手而下，秋儿随下。
［月光下，安胡索儿心事忡忡，缓步走来。
安胡索儿 (唱)晚风习习月色秀，
美景不释行人愁。
想当年与议潮情深意厚，
好兄弟不分离亲如手足。
只为一个情字分了手，
从此后行同陌路似对头。
为大义，再聚首，
想往事，暗含羞。
眼前大帐亮如昼，
百感交集在心头。
［安胡索儿转身欲回。云娘上，见状一愣，急上前喊他。
云 娘 索儿！
安胡索儿 云，嫂子。
云 娘 到了家门口，怎么不进门，还要人请吗？
安胡索儿 不是不是，我是在看风景。
云 娘 （笑）天色已晚，有什么风景可看，快快请进吧。
安胡索儿 好，好。
云 娘 快坐，秋儿倒茶。
安胡索儿 多谢嫂嫂，我大哥他……
云 娘 他在后帐更衣，秋儿，快请相公，就说二爷来了。
秋 儿 是。（下）
［秋儿下，两人相对无语，稍有尴尬。
云 娘 索儿，你与你大哥，怕有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吧？
安胡索儿 是啊，整整七年了。
二 人 （同时）其实……
云 娘 兄弟请讲。
安胡索儿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
云 娘 （叹气）唉，我明白。你们兄弟这些年，没有往来，看似因生意相争，相互结怨，实则皆为云娘而起。
安胡索儿 (欲制止)云娘!(觉得失意，忙改口)哦，不，嫂嫂……
云 娘 贤弟啊——
(唱)昔日往事我常浮想，
难忘长安好时光。
记得那年春花放，
翩翩两骑来教坊。
一个是金发碧眼俊男相，
一个是河西名门张家郎；
仪表堂堂惹人望，
少年英气正韶光!
常观云娘作舞场，
三人相交在教坊。
安胡索儿 (接唱)那时候，云娘丽质如花样，
醉舞红袖伴《霓裳》。
长安街头千种芳，
不及教坊一云娘。
为聘林家多才女，
我把珍珠拿斗量。
云 娘 （接唱）珍珠拿斗量，
知你好心肠，
无奈闺中女，
心已许张郎。
安胡索儿 (接唱)从此索儿心惆怅，
云 娘 (接唱)从此幽怨你在心房？
兄弟呀，
时过境迁莫多想，
男儿胸襟似海洋!
(白) 兄弟，往事如烟，不提也罢，如今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有一房妻室了。
安胡索儿 哦，嫂嫂不必多虑，胡人以经商为本，四海为家，没有妻室也好。
［云娘欲说什么，被走上的张议潮打断。
张议潮 哎呀，贤弟，让你久等了。
安胡索儿 愚弟见过兄长!(施礼)
云 娘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见外。酒席已经齐备，你们兄弟两人何不把酒叙谈。
张议潮 云娘说得对。贤弟请!
安胡索儿 兄长!
云 娘 哎呀，你们就不必推让了——
(边倒酒边唱)
月光美酒良辰景，
难得兄弟喜相逢，
云娘这里把酒敬，
畅饮一杯消怨情!
(白)来，干了!
［三人同举杯。
张议潮 (对安胡索儿)兄弟，这么多年，都怪愚兄小肚鸡肠，今日借此良辰美酒，还望贤弟多多见谅!
安胡索儿 哎，多年积怨，只因愚弟心胸狭小，今日借此美酒一杯，诚望兄嫂海涵!
云 娘 一切都在酒中!干了!
张议潮
安胡索儿 (同举杯)干!
云 娘
［三人一饮而尽，相觑大笑。
张议潮 (唱)一杯美酒落肚肠，
兄弟相逢喜若狂。
安胡索儿 (接唱)想起长安心激荡，
与兄结拜在大唐!
云 娘 (接唱)三人相逢教坊上，
从此相依情意长。
张议潮 (接唱) 形影如一心同想，
几载共渡好时光。
安胡索儿 (接唱)冬日打猎蓝田上，
春里踏青渭河旁；
云 娘 (接唱) 曲江荡舟歌狂放，
骊山携手观斜阳；
张议潮 (接唱) 雁塔晨钟阵阵响，
尚有余音在耳旁。
兄弟之情不能忘，
安胡索儿 (接唱)兄弟之情似天长!
云 娘 (接唱) 但愿从此常携手，
张议潮
安胡索儿 (同唱) 一笑恩仇化琼浆!
云 娘
安胡索儿 哎，大哥，你约兄弟今晚至此，一同观看大唐密信，天到这般时候，怎么还不见他前来？
张议潮 信使身有伤疾，调养片刻，马上来见。兄弟，起义之事，你一直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不知兄弟到底是怎么想的？
安胡索儿 兄长——
(唱)粟特人，久经商，
世代往来东西方。
自从商路难东往，
生计无望苦难当。
举义旗推暴政是我所想，
怕只怕起义不成遭祸殃!
为首领一族祸福在肩上，
兄长容我多思量。
(白)吐蕃势大，倘若起义失败，我昭武九姓在河西世世代代创下的基业将毁于一旦，你让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张议潮 (生气地)哼!不为起兵，你来见大唐信使作甚？!
安胡索儿 (不示弱地)起义之事，非同小可，兄弟也得看看大唐的意思!
张议潮 也就是说，大唐若不发兵策应，你就不起义了？!
安胡索儿 索儿身为首领，要为万余粟特人前途着想!
张议潮 吐蕃压迫，生不如死，是你这样，苟延残喘，束手待毙，粟特人的前途何在？!祖先的基业何存？!
安胡索儿 (无言以对)这……
张议潮 贤弟——
(唱)吐蕃盘踞几十年，
烧杀抢掠罪滔天。
各族的众百姓倍受苦难，
粟特人也不在世外桃园。
东去丝路被阻断，
生计无望苦不堪。
揭竿而起顺民愿，
推翻暴政换新天!
(白)实不相瞒，起义之事，此前我与大唐已有多次密信往来，那个信使不是别人，正是大唐御林军校尉李勇!
安胡索儿 这么说，大唐定要派兵策应了？!
张议潮 正是。
安胡索儿 (激动地)好!我就等这句话了!
［云娘突然发现一个剪影从帐后闪过。
云 娘 (警觉地)什么人？!
［安福走上。
安 福 是我，安府管家安福。
张议潮 这里不用人，管家歇息去吧。
安胡索儿 还不下去。
安 福 是。(转身走下)
云 娘 兄弟，只要你们兄弟共同举义，起义定能成功!
安胡索儿 推翻吐蕃统治，大唐必然重开商路，我们胡人，又可以经商了!
张议潮 那是自然。
安胡索儿 但不知大哥对起义有几成胜算？
张议潮 吐蕃兵在瓜州不过数千，可有八成胜算!不知兄弟能招集多少人马？
安胡索儿 我一声令下，三日之内，可招集三千个粟特武士!但不知何日举事？
张议潮 五月初五!
安胡索儿 好，算我一个!
云 娘 想通了？
安胡索儿 想通了!
张议潮 好!(对内)请信使!
［内：“请信使!”
［依然是一身僧装的李勇，匆匆走上。
李 勇 校尉李勇，见过张将军与夫人。
张议潮 李将军受苦了。
李 勇 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
张议潮 见过粟特人安胡索儿安首领。
李 勇 (冷淡地)哦？哦，安首领好。
张议潮 李将军，快将宰相书信取出。
［由于安胡索儿在场，李勇有所迟疑。
李 勇 这……
张议潮 安首领是我结义兄弟，也是一同起义之人，不必担心。
李 勇 将军，这封密信是当今圣上之意，宰相亲笔所写，请你一人私下观看。
张议潮 哎，我等同举义兵，岂有相瞒之理？
安胡索儿 兄长何不快快念来。
张议潮 (展信，念)瓜州义士张议潮足下：来函收悉，内情尽知。义士愿驱除吐蕃，重开丝路，东归大唐，此举，与朝庭百姓功莫大焉，圣上甚
为嘉许。起兵之日，我大唐河东两节度使将同时起兵策应，望义士诸事小心，莫可大意。又……(迟疑，显然下文不便公开)
安胡索儿 又什么？
云 娘 你倒是念呀!
张议潮 (为难地)这……
［安胡索儿急，上前一把夺过书信。
安胡索儿 (念)粟特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共谋，请义士慎之!(大怒，将书信重重掷去)哇呀呀!气死我了!
(唱)好似晴天一霹雳，
一盆冰水当头激；
满腔热血换猜忌——
罢!罢!罢!
我非族类各东西!
云 娘 贤弟莫急，其中必有误会!
安胡索儿 什么误会，我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告辞!
张议潮 (欲拦)索儿! ……
安胡索儿 闪开!
［安胡索儿拨开张议潮，气冲冲地离去。
李 勇 将军，眼下怎么办？
张议潮 我已联络好各族首领，五月初五起义不变。事情紧急，请将军连夜返回!
李 勇 好。将军夫人保重，李勇告辞!
张议潮 一路小心!
［李勇转身走下。
云 娘 安胡索儿怎么办？
张议潮 事起突然，只能回到瓜州再与他细谈了!
云 娘 连夜拔帐，速回瓜州!
张议潮 走!
［切光。
［一束追光下，安胡索儿气冲冲地走出，此时，另一束追光下，贡布顿珠向安胡索儿迎面走来。
贡布顿珠 咦，这不是安首领吗？这深更半夜你怒气冲冲，意欲何啊？
安胡索儿 回帐歇息。
贡布顿珠 哦，看来，你与张议潮密谈未果啊。
安胡索儿 (暗暗一惊)这…… ，饮酒而已，密谈什么。
贡布顿珠 密谈造反之事呀？
安胡索儿 (震惊地)这……哎，大统领休要听人胡说，那有此事。
贡布顿珠 有没有此事，到时便见分晓，待我吐蕃大兵一到，凡要造反的，俱要诛灭九族!
安胡索儿 (深深一震)啊!
贡布顿珠 安首领，你是个生意人，将本取利，和那张议潮胡闹什么。我已奏明我家赞普，不日将封你为瓜州宣慰使，与我一同治理瓜州。
安胡索儿 这……哦，多谢大统领美意，我是个商人，只懂得经商，不懂得做官。
贡布顿珠 做不了官你却造得了反!
安胡索儿 这……绝无此事。什么造反不造反，关我何事!
贡布顿珠 关你何事？你我同住瓜州，危急关头，谁能容你置身事外？
安胡索儿 这……
贡布顿珠 安首领，你我同为胡人，何必要和张议潮这个汉人胡闹呢？
安胡索儿 大统领，我是白皮肤，你与张议潮是黄皮肤，你和他才是一族，怎么和我认起亲来了!告辞，告辞。哈哈哈……(带着笑声走下)
贡布顿珠 (恶狠狠地)哼，我让你笑，等我平定了张议潮，让你生不如死!
［丹增上。
丹 增 禀告大统领，那个送信的和尚抓住了。
贡布顿珠 可曾搜出张议潮的书信回复？
丹 增 搜遍全身，不见片纸。
贡布顿珠 与我严刑拷打，务必让他吐出口供!
丹 增 是。大统领，我现在担心的是，张议潮真的造反，咱们瓜州兵力不足，到时只怕……
贡布顿珠 慌什么，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已上书赞普，不日吐蕃大军就到瓜州。张议潮啊张议潮，兵临城下之日，我要让瓜州变成一座血城!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