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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老街(4)

发布时间:2012年05月15日 | 浏览次数: | 返回上一页

 

        第一幕

    [时间:1946年春。

    [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从极远处,传来一阵苍凉的三弦声。一束追光下,疤爷弹着三弦,梅子在唱兰州鼓子。

   (唱鼓子头)金城春早,

    河开雁到,

    遍地桃花都开了,

    皮筏掠黄潮。

    (唱诗篇)驼铃一响商队时,

    精身娃娃拍手笑;

    兰州城外花似锦,

    城隍庙里最热闹。

   [在兰州鼓子的演唱声中灯渐亮,大幕启。城隍庙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红火热闹。小商小贩们吆喝过场。

   [卖报人举着报纸边喊边穿场而过。卖报人看报看报,《民国日报》,《和平日报》!    蒋委员长下令全面清剿共产党,兰州人口已经达到十七万二千二百一十九人。看报看报……

   唉,日本人刚走,又打开了!(拼命咳嗽)

尕巧儿  疤爷,今个天赶得早!

   不早不行哪,眼看着一天唱死挣不下几斤面啊!(喝梅子)梅子,再不要看,快走!(与梅子下)

   [一穿西服的客人从贾哈哈铺子里出。贾哈哈捧葫芦及玉佛追上。

贾哈哈  先生,先生,你站了!买卖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再商量一下。

   太贵了,不要,不要!

贾哈哈  一点都不贵,你看东西啥!这个葫芦是我们兰州有名的张素园刻下的,号称金城一绝哪!你看一下这个刀功、人物,连头发丝丝都是活的。头二年一对十五个大洋不打二价还有买不上的呢,现在我才要着五个大洋,将是白送的还贵吗?我给你说,张素园的葫芦在北平、南京可都叫得响得很哪!

   不要不要!五个大洋,那个玉佛我拿走。

贾哈哈  (愣了一下)先生实话好眼力!这个玉佛是真正新疆和田老坑子里出下的,我庙里念下经的,五个大洋不成,起码八个。

   就五个大洋,卖不卖?

贾哈哈  我看你先生也是个有身份的,这么,我收你个本钱,我们交个朋友,一口价,六个白洋,你拿上走!

   (动心,接过玉佛摸弄)六个大洋?能不能再便宜些?

贾哈哈  再不能便宜了,这也就是今个天遇上你这个贵人了,结个善缘。你看,我也是信佛的,不打妄语,给你不胡说。真的,我们信佛的人头上三宝护着呢,我再说得多了你也着不住,实话。

   就五个大洋!

贾哈哈  你——唉,好好,今个天我碰上高人了,五个大洋你拿上走!(接钱)价我一天做的啥生意嘛,再这么下去连裤子都当掉呢!唉,赔死了!先生,你把这个葫芦再看一下,给个价钱啥!

   不要,不要!(喜滋滋下)

贾哈哈  先生,你走好。

   [在贾哈哈与客人讨价还价时,杨大夫拿“吉凶问命,占卜看相”幌上,与尕巧儿说着什么。此时两人凑了过来。

尕巧儿  贾老板,生意做下了,嘴也说干了,来,喝上一碗枣儿水润个嗓子,也叫我沾些财气。

贾哈哈  不喝,不喝了。

尕巧儿  价来啥,这么好的生意做下了,还不庆祝一下吗?

杨大夫  贾哈哈这么价的东西都卖了五个大洋,你实话是我们庙前街最精明的生意人哪!

尕巧儿  价那是个啥东西我们都清楚嘛,也就是些松香末末子调给了些颜色和冰糖捏下的嘛,过两天天气一热就要化了,还硬叫他卖掉了。

贾哈哈  悄着,悄着!‘我把你这个尕巧儿,该清楚的你做不清楚,不该清楚的你一下清楚!倒给两碗枣儿水,再不准胡说!

尕巧儿  看,我的爷,你早这么不就对了嘛!才是个属核桃的,叫人砸着吃呢。

贾哈哈  唉,也该着了,张素园刻下的葫芦那么好,我给他五块钱一对像是白送着呢。眼睛里没水认不得嘛,怪谁呢!来,杨大夫,喝上一碗。   

杨大夫  尕巧儿,今个天掺水了没有?

尕巧儿  好我的杨大夫呢,真正是我熬了一晚上的原汁子,你尝啥。

贾哈哈  嗯,靠不住,你尕巧儿手里麻雀儿过去都拔毛呢。

杨大夫  还说没有掺水,你把枣儿水都卖成白开水了!尕巧儿呀尕巧儿,你祖上三代人传着下来的枣儿水牌子我看就砸着你的手里了。我给你说,你要一直这么做,用不上几年,把卖枣儿水就做成骂人话呢。哥哥,做人要善良呢,善良人一辈子走的路直着呢!要不然,说不上哪一天就把你掉着下去了。

贾哈哈  (很不自在地听着)对着呢,对着呢。

   [倒娃夹一幅画风风火火上。

   贾老板,贾老板!

贾哈哈  倒娃,啥事情?

   我这搭有一张古画呢,你要不要?

贾哈哈  哪里来的?

   我屋里先人们传下的。

贾哈哈  (一连声地)不要,不要,你再找个买主去。

   你先看一下,帮助我估个价钱。

贾哈哈  好我的倒娃呢,画上我实话不懂。你里头再找个行家看一下,我还忙着呢。

   那好,贾老板,我这搭还有几颗金枪不倒的药呢,便宜些给你卖给,东西好!

贾哈哈  哥哥哟,现在日子过得这么紧张,我哪里还有“金枪不倒”的心思呢!今个天隍庙的庙会,有钱汉都在里头浪着呢,你去看一下,肯定有人要呢。

   好,那我里头先看去。(急下)

杨大夫  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有便宜不想沾的。

贾哈哈  !这娃你不认得吗?庙前街有名的倒娃子!从尕尕的就倒葱卖蒜,靠住哄人着过日子呢。这在哪里混给了几年才回来,嘴里更没实话了,抓上一把羊毛就想着擀毡呢,把人吓死呢。

尕巧儿  贾老板,你还不是一天提着个老鼠子寻着吊蟒呢吗?

贾哈哈  价悄着,卖你的枣儿水!(对杨大夫)唉,现在也不知道咋了,过来过去的挣不下钱嘛。

杨大夫  你该比我强得多了吧。

贾哈哈  嘿,我也一天抠着肋巴缝缝子过日子着呢。我这个古董铺铺子开给了三代人了,先人们手里也红火着呢,传着我手里我也一天到晚地做着呢,可就是没人要了着,人们手里没有钱了着。

杨大夫  钱都到有权有势的人手里了。

贾哈哈  就是!当官的贪污下钱着呢,可他吃喝嫖赌啥都做呢就是我这搭不来着。好家们瞅的多,兜兜里没钱着。唉,连张素园的葫芦都卖不出去了,还卖啥呢。

杨大夫  咦,张素园的葫芦不是卖得好着呢吗?

贾哈哈  不成了。去年抗战胜利,南面的官了、商人了都要回家呢,都好个葫芦,价钱也给得好,可他大烟抽着没精神,懒着不爱做嘛,眼见着白花花的洋钱流着走了,抓不住嘛。现在价你看,你葫芦刻得再好也没人要了,价罢了啥?

杨大夫  你也想开些,看淡些,将就着过下去就好着呢。

    [一中年汉子上。

   杨大夫。

杨大夫  咋呢?

   我想着让你给丢个卦…… 

杨大夫  好,好,这搭来。(对贾哈哈)哈哈,罢了再喧。

贾哈哈  好,你忙。

   [杨大夫拉汉子至街头一角,蹲下算命。

   [呱呱儿穿着青衫、灯笼裤,手捧茶壶,派头十足地上,和众人打招呼。

尕巧儿  呱呱儿哥,今个天还早,来,喝上一碗枣儿水。

呱呱儿  不成,不能喝,我今个天有戏呢,喝甜东西腻嗓子呢。

贾哈哈  呱老板,今个天出来浪一转?

呱呱儿  贾老板,咦,我一天忙得跟啥一样的,哪里还有浪的功夫呢——今天有我的戏呢。

贾哈哈  对了,今个天是马老板唱的《铡美案》呢,好戏!呱老板也在里头唱着呢吗?

呱呱儿  哼,你也没有打听一下,隍庙里不管是谁的班子,唱戏能把我少下?

尕巧儿  来,呱呱儿哥,坐下了说。

呱呱儿  不行,这一阵子不能坐,我正养气着呢。

贾哈哈  呱老板今个天扮的是谁?肯定是陈世美!

呱呱儿  那是须生戏,我是唱武生的。

贾哈哈  那就是韩祺,《杀庙》那一折唱念做打,做美了!    -

呱呱儿  人家没请我。

贾哈哈  那你倒底扮的是谁啥?

呱呱儿  差役。

贾哈哈  嗨,做了半天才是个差役!

呱呱儿  差役咋了?那要看谁演呢,开封府的差役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举上水火棍上场,往两厢一站,动作讲究个潇洒;包公出场,喊上一声“威武”,那要惊人的魂呢!算了,给你说你也不懂,我还要赶着上场呢,回见。

 ()  

尕巧儿  呱呱儿哥,我等一下给你喊个好去!(转而感慨地)人才哪,戏唱得好,知道得又多,这些杂孙班主们都瞎了眼了,把这么价的人给糟掉了。

贾哈哈  班主们一个个贼得很呢,怕是你尕巧儿见得少了。

尕巧儿  (不高兴)我尕巧儿眼睛里有水呢。贾老板,你不要尽站着我的摊摊前头,挡人呢。

贾哈哈  好好,我让开。(走至杂货店前)翠娘,翠娘!

   [翠娘出现在柜台前。

    贾老板吗,要啥呢?

贾老板  给我取两根烟,“三炮台”的。

翠娘嗨,贾老板,价买上一盒子抽去啥,来上一次买上两根,你也不嫌麻烦。

贾老板  嘿,我是个啥人啥,米汤上起了些皮皮子,还敢做锅盔吗?(在香头上对了火儿,深吸了一口,突然发现了什么,赶紧溜到一边)

   [两国民党士兵上。

士兵甲  老板娘,取一包烟。

   老总,要啥烟呢?

士兵乙  取最好的,“红锡包”!

   老总,六大。(递烟)

士兵甲  妈拉个巴子,咋又涨价了?再拿包火柴!(拿了就走)

   哎,老总,钱还没有给呢。

士兵乙 (抡皮带)妈的,老子要去打共产党,命都快没了,抽你一包烟还敢要钱!找死啊?

士兵甲  别他妈找不自在,老子半年没关饷,都忘了现大洋长啥样子了。(与士兵乙下)

   哎——(欲追下)

杨大夫  (上前拦住翠娘)算了算了,翠娘,现在这些当兵的谁都惹不起,忍下算了。挨上一顿打,连个告去的地方都没有的。

   唉,把这些贼当兵的,抽了老娘的烟,叫你不得好死!

杨大夫  价行了,想开些看淡些。(走开)

贾哈哈  价算了。唉,我看着当兵的过来就知道没好事。

   贾哈哈,你再有事没事?没事我的门上再不要站,我还忙着呢。

贾哈哈  好,好,我走。今个天出门没有看黄历。(向隍庙内走去)

   [翠娘复入内。隍庙内锣鼓家伙声起,众游人往里涌去。倒娃骂骂咧咧地撕扯着张素园上。

   走,走,今个天把话说清楚!把害下下了还想走呢,往哪里走呢?活人的眼里头揉沙子呢,屠家的门上还撒开欢了,找死呢!说,这个事情怎么办呢?

张素园  我没有说啥着。

   没有说啥?我一张画就卖着出去了,你冒着出来说了一句“假的”,把买卖骚掉了——你还没有说啥!说,这个事情怎么办呢?

张素园  我,我不知道是你的,我——

尕巧儿  倒娃,咋了!放开,放开啥!这是刻芦的先生,张素园哪,丢手!

   尕巧儿,没有你的事,好好儿卖你的枣儿水去,要不然我的刀子可不长眼睛!(问张素园)说,怎么办呢?

杨大夫  有话好说,不要动刀子。

   (挥刀)老家伙,往旁里站!(向张素园)一句话,刚才那个人给我出了二十个椭子,你拿着出来二十个椭子,我们就啥事没有的。

张素园  我身上一个板板都没有的。

   没有钱你装啥大狗呢?没有钱就叫我捅上两刀子!你看是要钱还是要命呢?

   [白警长悄上。此人常面带笑容,说话声音也不大,但的确是个令人生畏的角色。

白警长  咋呢,抢呢吗?   

   就抢——(见白警长)白家大大,是你老人家来了吗?

张素园  哎呀,白警长,你给评个理。

白警长  倒娃子,你凶得很哪!几天不见可又出息了,身上家伙都带上了,看起是要做大事呢。

   嘿,我就拿了个尕尕的割脚刀刀子耍了一下,其实啥事都没有的。嘿嘿

白警长  没有的?刀子拿过来,拿过来!

   (递刀)我也是日子稀稀过不下去了

白警长  过不下去就抢呢吗?我给你说,今个天的庙会啥人都来着呢,你哪里的鬼把哪里害去,想找光阴了别处去,再但闹事,我叫你娃吃不上了背上走呢。

   我的爷,你放心,今个天我倒娃子就是有个屁了都放着别处去。()

白警长  好了,没有事了,都散开!各把个的做去,散开!

张素园  白警长,真是太感谢了!

白警长  先生,你也是个念下书有身份的,这些人难缠得很,再以后不要给我们找麻烦了。

张素园  啊,就是,就是。

白警长  (做吸大烟手势)这个还做着呢吗?

张素园  (紧张地)我……戒了,戒了。

白警长  戒了就好。谷主席有命令呢,有吸、贩大烟的抓住一律枪毙。我们认得的时间长了,我给你提个醒。

张素园  好,好,多谢白警长。

白警长  (望远处)那搭又做啥了?唉,一天忙得很,走了啊。()

   [张素园被吓出一身冷汗,尕巧儿凑过来。

尕巧儿  先生,没有啥事啥?我但不是在这搭摆摊摊子的话,把他尕倒娃的头取掉呢。

张素园  好,好,没有啥。(见贾哈哈上)贾老板,我正找你着呢。

贾哈哈  先生,啥事?我还忙着呢。

张素园  我又刻了一对葫芦,你看一下。

贾哈哈  先放着,不急,前头几对子还在我那搭压着呢。

张素园  ()你不是让我刻呢吗?

贾哈哈  我的哥,那要卖着出去呢。价今年的这个市面你看嘛,我也一天急得乱转着呢。

张素园  你先看一下葫芦啥,四面子的桃园结义,我专门用了一种细针,刀法上也些变化。要不是急等着用钱,我还不想拿出来呢。

贾哈哈  不用看,你先生的手艺我知道。唉,这年月,谁还听你说荆州呢。现在的人光认得的是钱,还说啥桃园结义呢,你像是还没有睡醒嘛。

张素园  那我的葫芦,再卖不出去了吗?

贾哈哈  等一下,等一下,压下的太多了。

张素园  可……可我一屋里的人指住这个葫芦吃饭呢。这,这可怎么做呢?

贾哈哈  先生,你先不要发愁啥,只要你手艺在,就不害怕没饭吃。

张素园  贾老板,你有啥办法?

贾哈哈  这个,办法嘛倒是有一个呢,就是话有些不好说。

张素园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啥不好说的呢。说,说!

   [贾哈哈拉张素园到一旁,耳语几句。

张素园  (全身一震)不,不行,绝对不行!

贾哈哈  那有啥不行的呢?

张素园  哈哈,在这个庙前街上,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好歹念过几年书,这么价的事情可万万做不得!

贾哈哈  嘿,这个年头饿死的就是你这么的人!你四处看一下,现在有钱的都是些啥人?不要说和你比,他们连我哈哈儿的脚趾头都比不上!我还不是跟前跟后地侍候着呢吗?我给你说,你要是刻这么价的葫芦,我出这个数一对。(做手势)

张素园  这一种东西这么值钱?

贾哈哈  现在的当官的、有钱的和老板们,好的就是这个。劲大得很!

张素园  这不行,绝对不行!

贾哈哈  那也好,你先想一下,刻不刻我们慢慢再商量。(又欲走)

张素园  贾老板,你……能不能先给我借上两块洋钱?

贾哈哈  先生,这个年头你想借我媳妇都行呢,借钱可不好张口啊。你看,你要是刻,我给你先预支上两块,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张素园  那,那就算了。(摇头下)

贾哈哈  唉,也是个孽障人哪——哎哎,汪老板你站了,我这搭专门给你留下好东西着呢。(喊下)

    [锣鼓声,众小贩叫卖声。

   [卖报人举着报纸喊上。

卖报人  看报看报,国军收复张家口,蒋委员长说三个月内消灭共产党。本报独家新闻……去不得也,哥哥。

   [赵行一匆匆骑车上,拉住卖报人。

赵行一  哎,老汉,啥叫个“去不得也,哥哥”?

卖报人  先生,你买上一份看一下就知道了。

赵行一  好。(掏钱买报)现在你先说一下。

卖报人  (无表情)张家的小伙爱了个李家的姑娘,两个人商量下跑外地呢,让姑娘屋里的人截着车站了,小伙打得半死。人说呢,去不得也,哥哥。

赵行一  哈哈哈……好,知道了——哎,老汉,这个事可不能和国军攻克张家口一起喊,小心特务找你的麻烦呢。

卖报人  (仍无表情,喊下)看报看报,国军攻克张家口……去不得也,哥哥。

   [赵行一浏览报纸。翠娘风风火火上。

   ()倒娃,尕倒娃,你过来!

   [倒娃上。

   翠娘,咋了?

   咋了,你还装的是卖辣子的!我把你这个没有吃过饱饭没有挨过饱打的瞎孙,狼吃着剩下的龌龊!还做着我的头上来了,胆子大的病犯了!

   翠娘,咋了啥?

   我听着你把刀子压着先生的脖子上了,能得很哪!来,再把你的刀子抽着出来,我还没有见过呢。

   翠娘,张素园和你啥关系啥?

   啥关系给你报告呢吗?你欺负张素园就是欺负我!

   翠娘,我就耍了一下,也没有做下个啥着。

   你还想做啥呢?你尕倒娃精尻子满街跑的时候我见过,才穿上裤子几天啥,你可就成了精了。还有先人传下几辈子的古画呢——呸!羞你的先人了,你先人给你连个要饭的碗都没有传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爹老倒娃死的时候卷的席、烧的香烛,哪一样子不是从我铺子里取下的?钱欠了一河滩,这么多年了我要过没有?做来做去你个狼羔子长大了,还想吃人呢!

   翠娘,我实话不知道,你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再不要跟我计较了。

   我给你说,再但有啥不合适,我把你尕倒娃做成尕娃倒呢。

   翠娘,没有啥事我先走了。(窜下)

赵行一  哈哈哈……翠娘,端端是一场好骂,我都开了眼了。

   哟,是先生吗?嗨,让你见笑了。你不知道,一听着有人欺负张素园,我气就上来了——素园那个人你也清楚。

赵行一  素园在不在?

   [安娃穿志果中学校服,扶太太上。

   在呢。(见太太,忙过去扶)哟,太太,你出来了吗?快,这搭有热头呢,这搭坐下。

   好,我的娃,好。

   安娃,你怎么没有上学去?

   (敌意地)我上不上学,与你有啥关系呢?

   这个娃娃怎么这么说话呢?

   奶奶,我出去转一转,这搭的人我不爱看!(昂然下)

   这个娃娃,倔得很,也不知道像了谁了。翠娘,安娃子不懂事,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太太,没有啥。哦,先生来了。

赵行一  (上前太太问安)太太,你老人家好。

   好,好,不死就好着呢。行一,你时间长没有来了,忙啥着呢?

   先生,你先太太喧一会儿,我给你找素园去。()

赵行一  我嘛,一天到晚乱忙着呢。太太,素园好着呢吧?

   好,好得很,我听说刻葫芦刻得眼睛都麻了。素园一天也苦呀。唉,这是我这个瞎老婆子把素园给拖累了。素园这个人你知道嘛,又不出门也不惹人,把我也照顾得好…···唉,就是在这儿没有说话的人。行一,你是他的老同学,又能谈得来,有时间要多走动呢。

赵行一  就是,我也想着素园呢。

   [张素园与翠娘前后脚上。

张素园  啊,行一,你来了吗?

赵行一  素园,你好。

张素园  好,好。妈,你坐在这搭冷不冷?

   不冷,好着呢。

张素园  走,行一,屋里坐。

赵行一  不了,我看坐到这搭还凉快。

   那也好,我给你们泡茶去。太太,我院子里坐一会儿走。

   好,好。行一,你坐着,等一下一搭吃饭。

赵行一  不了,太太,我还有事呢。

   那好,以后没事了常来。

赵行一  太太,你走好。

   [翠娘扶太太下。

赵行一  素园,上有老下有小,你也不容易。

张素园  唉,惯了,将就着过。

赵行一  我看翠娘倒是对你一往情深哪。你们两个一个没男人,一个没老婆,你有情我有意,我看索性搬到一搭里住下算了。

张素园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苦笑)我害下的人还少吗?

   [翠娘端茶上。

   你还会害个人吗?先生,你们先喝着,要啥了叫我。

赵行一  好,翠娘你忙去。

   [翠娘下。

张素园  来,喝茶。行一,你一天到晚风风火火地也不着家,尽忙啥着呢?

赵行一  嗨,还不是老本行——种树,挖渠,修水库。素园,这一次上头让我负责在河西修一条水渠,钱已经拨下来了,我这两天就准备走呢。

张素园  啊,河西?够远啊。

赵行一  就是,现在学下水利的人太少,技术人员太难找了。

张素园  啊。

赵行一  素园,你就是学水利的,现在反正也闲着呢,这一次能不能把我帮一下,我实在没办法了。

张素园  唉,像我这么个废人,能帮你做啥呢?

赵行一  你是我们甘肃第一代上下清华的大学生,你当然能行。

张素园  学校里学下的,早就忘光了。

赵行一  素园,你现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张素园  我早就成这个样子了。行一,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赵行一  素园,你不到三十岁就当过县长,怎么——

张素园  当过县长怎么样,还不是被人做着下来了!老婆没了,老妈的眼也哭瞎了……实话说,到今天我的心凉了,凉得透透儿的了。

赵行一  唉,素园你啊……唉,算了,那我先走。

张素园  再坐一会儿。

赵行一  不了,我还有事呢,我走了。

张素园  我送一下。

赵行一  不用了,等我从河西回来再喧。(骑车下)

张素园  走好。(打了个哈欠,左右看看,欲下)

   [翠娘上。

   素园,你等一下。你看,这是啥?(亮出一方砚台)

张素园  这、这个,怎么到你手里了?

   这是我刚从刘老板手里拿下的。哎,你这个人怎么是这个样子啥?没有钱了,吭声嘛,怎么连砚台也卖呢?你说,是不是手里没钱了?

张素园  这东西现在也没有啥用处……

   怎么没有用处?你们张家世世代代都是念书人,祖传下这么好的砚台,你就是不用也要给安娃传呢嘛,怎么随随便便几块钱就卖掉了。

张素园  好,好,我知道了,等一下给刘老板把钱送回去就成了。你拿来!

   (递砚台)给,四块钱我已经给刘老板退给了。

张素园  你——好,好,给,(掏钱)这四块你拿上。

   你看,你和我分那么清楚做啥呢?

张素园  让你拿就拿上!粘得很。(强塞钱)我先走了啊。

   哎,贤后街的高老爷想要你一对葫芦呢,你快些刻上出来。

张素园  好,知道了。()

   咦,这个人哪,总比别人多下一根筋呢。唉……

   [众小贩叫卖声。贾哈哈、杨大夫及尕巧儿等陆续上。

   [远处黄河上筏子客唱花儿声起:

            “远看黄河一条线,

              近看黄河像海沿;

              远看尕妹是黄金莲,

              近看阿妹是牡丹。”

   [合唱声起:   

            “高山上打死了一只梅花鹿,

              山底下打死了一只野狐;

              甜不过冰糖辣不过酒,

              好不过尕妹的舌头。”

贾哈哈  听,这些筏子客们今个天把花儿唱疯了,黄河沿的声音都传到这儿来了。

尕巧儿  嗯,唱得骚得很!

杨大夫  出门人,不唱上两声了心里孤寂呢。

   这些尿客们,嘴里再没个正经的。

        [远处传来爽朗的笑声。王大梢一身白衣裤,身背行李,风尘仆仆上。

王大梢  哟,各位邻舍们都在呢吗?杨大夫,贾老板,好啥?尕巧儿,狗日的还卖枣儿水着呢。

    王大梢,咦,是你这个杀千刀的回来了?我还当成你顺住黄河漂着大海里当乌龟去了,一走走给了几年,再不见消息嘛。

王大梢  哈哈哈,翠娘,你好着呢吧?咦,总算是又回着我们的庙前街了,把人想着。

尕巧儿  大梢,你防着,也有人想你呢。

王大梢  ?

尕巧儿  你走的那天不是把胡大少爷打坏了吗?你走了以后胡老爷雇下十几个打手把你找给了半年多,说要把你的腿卸折呢。

王大梢  把这么有人养没人教、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坏孙,再让我碰上还打呢。

杨大夫  嗯,大梢,出了一趟门,见了大世面了,人也精神了!我看你两只眼睛闪闪的,碰上贵人了吧?

王大梢  哎,把我一个出苦力的筏子客嘛,见啥贵人呢。不过世面实话见了,把人也耍了。

贾哈哈  你们走的时候街上传下顺口溜着呢,说是“石油局,瞎逑干,羊皮筏子当军舰。”都想着羊皮筏子运汽油,那是裤裆里挂切刀——太悬了。

王大梢  啥事都是人做的,人狠下一股劲,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见尕巧儿翻看行李)呔,尕巧儿,做啥着呢?

尕巧儿  你的行李重得很,这是啥?( 出酒壶)

王大梢  放下。那不是你卖的枣儿水,真正的泸州老窖,醉人呢,你娃招不住。

尕巧儿  不见得,我尝上一口。(尝酒)

王大梢  好,大家都尝上些。你也把那个做大气些,取上几个碗来,枣儿做上两串让人下酒。

杨大夫  大梢,再不了。

王大梢  来,来,都尝一下。翠娘,你也尝些。

    咦,我可不成哪。

尕巧儿  (递酒)价来呀。

贾哈哈  大梢,借你的酒,给你洗尘哪。(喝酒)

杨大夫  来,我们庙前街的老弟兄们,欢迎王大梢代表兰州筏子客参加抗战,胜利归来!

   好,好!

王大梢  来喝呀。

   [白警长悄上。

白警长  哟,王大梢,狗日的还知道回来啊?

王大梢  白警长,你好着啥?

白警长  我好啥呢,你孙把人家胡大少爷肋条打断嘴打翻,尻子一拍撒展了,教那胡老爷把我三天两头地颇烦着。你小心着,胡老爷说不一定还找你呢。

王大梢  他有那个脸呢,养下那么个儿子做下那么价的事情还好意思说!你叫他来,我参加下抗战,日本鬼子都打跑了,还怕他个胡老爷!

白警长  价对了,前面的事情我已给你做清楚了。这一次回来再就不要惹事了,把你这个老二杆子我也头疼得很。

尕巧儿  (递酒)来,白警长,喝酒。

白警长  这,好。(喝酒)大梢,参加下抗战的兰州人,给我们撑了脸了……啊,嗯。好酒。

   大梢,给我们说一下你出门的事情。

贾哈哈  就是,叫我们也长个见识。

王大梢  来,老弟兄们喝着。其实也没有个啥,当时玉门石油局的人雇了我们这帮筏子客往重庆运汽油呢,到了广元一看嘛,哥哥哟,长江那么宽嘛,兰州的筏子客哪里见过那架式?我一看,干脆,一手用了六百五十个羊皮胎扎了个最大的筏子,硬硬地装给了四十吨汽油!放着江里一试,才稳得很哪!从广元到重庆,要比木船快下十几天呢。到重庆那一天,码头上看我们兰州筏子的人站满了,照像机响得啪啪的,大官、小官、外国人、记者们、国民党的官、共产党的官,就连国民党的大人物都来了……握手呢,照像呢……咦,再把人耍死了。

尕巧儿  共产党也见了吗?

王大梢  见下的多了。有一个大人物,叫个周副主席,人长得干撒得很,那些国民党的大官们见着了都一个个立正、敬礼呢。我一问才知道,他是给他们当下老师的。怪不得国民党做不过共产党嘛,徒弟能做过师傅吗?

白警长  王大梢,你胡说啥着呢?

王大梢  咋了啥?我没有说啥着。

白警长  共产党是乱党,现在正抓着呢,不知道吗?在兰州你这么胡说要杀头呢,小心些!

王大梢  我没有说啥着。

白警长  对了对了,喝酒归喝酒,再不要说这个党那个党的事情,那和你没关系。记下了没有?你们慢慢喝着,我先走。()

    白警长走好。

杨大夫  大梢,实话,出去了不要乱说。我们兰州不像外面,抓住了实话掉脑袋呢。

王大梢  好,好,再不说,喝酒。

   [安娃上。

尕巧儿  安娃,看,谁回来了?

   王大,你回来了吗?

王大梢  是安娃吗,快过来。哎哟哥哥,三年不见长得和我一样高了着,上中学了吧?

   那是志果中学的高材生。

   (翻翻白眼,不理翠娘)王大,这几年你一直在长江上漂着呢吗?

王大梢  那当然。

    再回出门了把我也带上,我也想着漂一下呢,兰州蹲着太没意思了。

王大梢  行呢,我筏子上正缺帮手着呢。来,先喝上一口酒试一下。

   [安娃喝酒,辣得咳嗽。众人笑。

   大梢,算了,不要让安娃喝酒。

   我的事情有你少搭话,我偏喝呢。(抢酒壶)

王大梢  安娃,算了,算了。几年不见,还脾气大得很。

杨大夫  现在的学生娃都是这么个。

尕巧儿  该给娶个媳妇,杀一下火气了。

   (羞恼)你们,庸俗不堪!(跑下)

   [众人大笑。

王大梢  价这么哪,晚上都过来,我们再好好喝。我先走啊。()

   [众人散。贾哈哈回到铺子旁,张素园打着哈欠急上。

张素园  贾老板,快,快,先拿上两个大洋!

贾哈哈  想开了吧?好说。(拿出图样)看,这是图样子,钱在这搭呢,你拿好。(

        )

   [张素园打开图样一看,全身又一震,茫然四顾。

   [远处传来吆喝声,幕落。